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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陰天,他們約在歷星辦公室見面。會議室在三十九樓,俯瞰灰藍的海景,空氣乾冷,空調換風的聲音總是不變的背景,讓她有種錯覺,好像又回到幾年前,他們在上海,黃浦江畔雲端的天庭。
他出現的有些猝不及防。
輕叩兩聲,門開了,秘書探身進來說:「程先生到了。」
他就站在秘書身後,一個人來的,看起來幾乎沒怎麼變,齊整的西服襯衣,神情溫和卻淡漠。她臉上帶著笑,並不避諱他的目光,迎他進來,隔著桌子欠身與他握手。那隻手一如從前,傳來些微體溫和平穩的心跳,仿佛蘊著一股力量,力道溫度皆拿捏得恰到好處,不似一般人那樣冷硬。
寒暄過後,一秒鐘的冷場,她突然忘記了該如何切入正題,幸好薛伯也在座,又替他們相互介紹,兩面吹捧。
她找回了一些感覺,對薛伯笑道:「我和程先生是舊識了,那時候程先生是上海W天庭酒店的營運副總,我是他招進來的MT,我們倆的mentor都是插rles Davis,只是拜師的時間前後差著幾年。」
「那你們不就是同門師兄妹?」薛伯也同她玩笑。
這句久遠卻又熟悉的話,讓她不自覺地震了一震,臉上卻還是保持著笑容:「是啊,我從前老是叫他大師兄。」
他就坐在她側對面,隔著不大不小的一張圓桌,淡淡笑了笑,看不出什麼多餘的情緒,就好像他們真的只是舊同事,偶爾因為工作重又碰到一起。她便也賭著一口氣,收拾起心情,跟他言歸正傳。
那天,他們聊了差不多一下午,中間她打電話叫秘書送過兩次茶水,把頭髮在腦後挽了個低髻,他則連線了上海的審計師和資產評估師,兩方面都完完全全是談公事的態度,錙銖必究,毫釐不讓,一直到入夜才算完。
走出會議室時,他替她開門,有那麼一瞬,兩人離得很近。她自以為很沉著,卻還是帶到了門把手,手裡的記事簿落在地上。他站在原地沒動,眼看著她蹲下身把本子撿起來,這在過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的情景,教養從來就不是裝得出來的,於他更是一種類似於本能的反應,他只是不願意為她去做,她對他來說甚至不如一個陌生人。她突然覺得自己挺天真的,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但其實他還是介意的,這一下午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肯定不會讓歷星得手的。
她在前台與他握手道別,一個人回到辦公室,很累卻又如釋重負,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是顧樂為的名字。她撥過去,與顧醫生聊了幾句,他那天不用值班,又開口請她一起吃晚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說好了去醫院找他。
她鎖了門離開辦公室,出了前台,在電梯廳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程致研正和薛伯站在一起講話。電梯很快來了,三個人走進那個密閉的小,他就站在她身後,下落的那幾秒,長的就好像永遠都不會完。
到了底樓,走出大堂門禁,她先開口和他告別,指指門口的揚招站,說:「我坐的士。」說完轉身就走。
幾分鐘之後,她還在門口排隊,一部黑色轎車在她面前停下。
車門打開,是他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她說:「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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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很近的,而且就快排到了。」她推辭。
「上車。」他重複,僅這兩個字,說得很輕,四周人聲喧譁,她聽不到,卻看的懂他的口型,有種不容她違逆的堅持。她站在原地,他也不關門,攔住後面計程車的去路。有人在後面按喇叭,他還是不動。
她無奈,只能坐進去關上車門,問:「下亞厘畢道,你認不認得?」
「你指路。」他只是偶爾來香港一次。
車駛上大路,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盤上,霓虹的光照進來,無名指上一枚素鉑金的戒指幽幽亮了一下。她看到了,奇怪怎麼一整個下午坐在他身邊卻沒注意。
「你結婚啦。」她輕聲道,語氣並不是在發問。
「嗯。」他回答,除此之外,再沒說一個字。
她很難描摹這時的心情,急於換個話題,想起下午在逸棧的股東名錄上看到吳世傑的名字,就問:「吳媽現在好不好?」
「老樣子。」他回答。
五年前,她離開上海之前,最後見到的與他有關的人就是吳世傑。五年後,他們還是好友,還在一起工作。她以為提起吳媽,總有的可聊,結果他卻不領情,說了那三個字,又陷入沉默。
「後來見過天庭的舊同事沒有?」她又問。
他靜了一靜,才說:「前幾天在上海遇到查爾斯。」
「他結婚了,你知道嗎?」她總算找到一個話題。
他又嗯了一聲。
「都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小的那個是年初生的,大的今年都已經上幼兒園了,」她儘量讓自己語音雀躍,「你想得到嗎?查爾斯哎,那個時候我們都想像不出什麼樣的女人能收服得了他。」
她猜他懂得她言下的意思,他們都曾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滿世界的跑,過著浮萍般的日子,到頭來卻都成家了。查爾斯在香港也置了一處房子,兩頭跑著,有時候過來住幾個月,她還曾帶著默默去玩過一次。
他眼睛看著前方的路,許久才點點頭。
「現在還騎自行車嗎?」
「不騎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