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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有個世交,姓薛,是國內私人風險投資圈子裡的元老。吳世傑向此人打聽內情,薛伯對他並無保留,娓娓道來,言辭間半是嘲諷,半是欽佩:「司歷勤這個人確實是不簡單,差不多一年前就通過上海天庭的總經理跟W總部的幾個董事接洽,瞅准了W內部分為兩派,又正趕上美國地價跌到低谷,能用這個價錢把W買下來,簡直是空手套白狼。圈子裡還傳說,他一早就把女兒安排進天庭工作,估計遲早也要進董事會的。這眼光這魄力誰比得過?」
吳世傑看司南的樣子,便猜到幾分內情,程致研走之前,兩人八成是見過的,還發生了衝突。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司南問他。
一時間,吳世傑也不確定該怎麼回答,只能說:「他辭職之後就走了,估計是想休息一段時間,具體去哪兒我也不好說,他旅行一向不按計劃來的。」
「他還會回這兒嗎?」她又問。
「我不知道,」他回答,「但丫鬟離開天庭,在中國的工作簽證肯定不能再延長了。」
司南謝了他,很快就走了。吳世傑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會有怎樣的影響,都是實話,卻又不完全是。
作者有話要說:之後會有幾章是寫程致研五年間的經歷,然後默默就出來認爹了,大家表急。還有,關於結局,如果讓司和程在一起,顧可就鐵定炮灰了,你們真的忍心嗎?要是大多數人都表示忍心,我就這麼寫了。至於沈拓,不用擔心,她肯定是最慘的。
13
離開公寓之後,程致研去火車站買了一張由上海至北京的車票。
他其實並不想去北京,那趟T字頭的列車只是他在不斷變換的時刻表上看到的第一個車次罷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中國乘火車,當年的春運已經過去,車上不算擁擠,發車時還比較乾淨,隨著旅程推進,漸漸變得有些髒。
他始終看著窗外,幾乎不留心周遭的人在做什麼,也不跟別人聊天,只記得有人對他說:「哎,你的手在流血。」
他低頭看自己的左手,指關節上的傷口都已凝結,是在公寓樓下粗糙的礫石外牆上弄破的,因為天氣很冷,以及手上的動作,又有些裂開了,滲出一點血來。他對那人道了聲謝,去廁所洗了洗手,又在旁人好奇的注視下回到座位,把一條騎車時戴的多用巾纏在手上。
到達北京已是深夜,他沒有出站,上了最近一班出發的列車,在車上補票時,才知道目的地是山西大同。隨後的兩天兩夜,他一路往西,從一個車站到另一個車站,從大同到蘭州,再出了嘉峪關。
從蘭州到敦煌,他坐的是一趟綠皮夜車,老式車廂,沒有空調,投入使用的年頭應該比他的年紀都大。車上擠滿了人,其中有許多是要去農墾農場去采棉花的農民工,一路咳著瓜子,操著四川或者甘肅方言大聲聊天。一開始車廂里有些悶,不覺得很冷,眾人身上稀奇古怪的異味充斥其間。直到夜裡,河西走廊沙漠中的冷風從車窗的縫隙間吹進來,所有人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空氣變得異常清冽。
車廂里燈光昏黃,日間的一切都歸為寂靜,程致研看著窗外,目光所及處一片黑暗。他去過許多地方,走過比這更遠的路,但那趟夜車卻讓他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體驗。曾經的他是心無牽絆的,隨便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瀟灑的來去,全心全意地為眼前所見折服。而這一次,他才知道,走到很遠的地方,坐在許多陌生人中間,心裡思念著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他有些慶幸,因為那種思念,寒冷帶來的身體上的疼痛才變得不那麼深切。
隨後的兩個多月,他都在西部打轉,從敦煌到成都,又從成都翻越了川陝交界的秦嶺,十七個小時抵達西安,途中火車換了兩三次車頭。而後一路向南,經過西昌、攀枝花,出了四川抵達雲南昆明,一路都在奇偉雄壯的山河中穿行,出發或者停留都沒有計劃,一切隨心。他很早就想要做這樣一次旅行,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成行。
一路上坐的大多是火車,進入雲南之後也坐過幾次大巴。遇到過一次小車禍,深夜在高速公路上追尾,劇烈的震動把他從熟睡中驚醒。他失落了夢境,隱約還記得其中的場景,一座山,白雪覆蓋,有的地方露出青色岩石來,他和司南一同向山頂行進,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女孩,穿著跟她一樣的玫紅色衝鋒衣,臉凍得緋紅。腳下的雪很鬆,很難走路,他要照顧她們兩個,後來乾脆把小女孩背到了身上,稀薄的空氣讓他喘不過氣來,很累,卻心滿意足。
她的手,隔著厚厚的防風手套緊握著他的,纖細卻有力,感覺如此真切,但那種感覺尚且留在指掌之間,夢就已經醒了,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在一輛由昆明至景洪的長途汽車上。後半夜,他一直醒著,躺在那裡看著車頂。
次日,汽車到達中緬邊境附近的一個小鎮。當夜他就在那裡留宿,這一路上,他經常在火車上過夜,去的也都不是什麼旅遊勝地,住在小旅館或者當地人家裡,從來不用任何證件。但在那個邊陲小鎮,正趕上警方的禁毒行動,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格外的較真兒。
他挑了一間不起眼的旅館,門口看店的是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他說自己沒帶身份證,只住一夜,次日一早就走。
小姑娘年紀雖小,卻十分老練,一口回絕:「哥你饒了我吧,真的不行,這幾天正嚴打呢,要是被查到一個沒登記身份證號的,這店就開不下去了,你哪怕去做張假證,都好過這樣難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