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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吳世傑之外,他身邊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朋友的就是沈拓了。
離開天庭之後,沈拓又找了一份外資酒店公關部的工作,上班地點在舊外灘,剛好隔著一條黃浦江,和位於金融區的天庭遙遙相望。她的新工作也不算清閒,兩人難得才有空見上一面,一起吃頓飯,或者四處走走,聊的話題很多,交談卻又很輕淺,大多是最近工作中遇到的事,極少提起私人生活,也從不觸及過去,這一點讓程致研覺得很舒服。
一個又一個季節就這樣溜過去了,二十一歲之後,程致研從來沒在同一個城市呆過這麼久,他在此地買了房子,還有一部車,只因為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裡,有關於某人的記憶俯拾皆是。
次年初春,開完年初那一輪莫名其妙的會,他休了一個長假,獨自騎車去莫干山,在一個人口寥落的小山村里住了一個多月,逸棧的構想就是那個時候產生的。隨後的整個四月,他都在德清和上海之間往返,很久以來第一次真正忙碌起來,以至於暫時忘記了某些人某些事。
吳世傑很願意看到他這潭靜水終於掀起點浪頭來,第一時間就響應號召入了股。也正是借著吳家的官方背景,許多事變得順風順水,改變農村宅基地和林地用途的申請幾天時間就得到批覆,土地使用權很快到手,修築進山道路,以及增加電信基站的提案也沒有遇到任何阻力。饒是如此事先要做的案頭工作還是很多的,要寫合作項目意向書,辦營業執照,準備資信證明等等等等。程致研一個人忙不過來,吳世傑那樣的脾氣,肯定不願意做,最後還是沈拓來幫了他一把。
當時,她也不過工作了兩年多,對這些事根本毫無頭緒,卻還是硬生生的扛下來了,照著模稜兩可語義不清的官方指示,一次次的跑所謂的相關部門,把需要的環保、消防、勞保、衛生等等預審和評估報告一一拿到手。程致研不清楚她如何在工作之餘抽出那麼多時間來做這些事,問她也只說是請了幾天年假來幫他的忙。直到後來,她替他跑腿兒打雜的時間已遠遠超過了每天八小時,細問之下,才知道她已經把酒店PR的工作給辭了。
那一年的梅雨季開始的格外早,五月中旬就已經煙雨纏綿,程致研又回到莫干山,跟當地縣政府草簽了投資協議書。那天夜裡,他和吳世傑在德清城區的一間賓館裡請一干政府官員吃飯,兩個人都陪著喝了不少的酒。
宴席直至深夜才散,程致研回到房間裡,進門插了房卡,電視機就亮了,想必是服務員來開夜床時,一邊幹活一邊看著解悶,結果又忘記關了。
屏幕上正在放上海衛星頻道的一個訪談節目,主持人是何蘇儀,面朝鏡頭巧笑茜兮。
何主持對受訪者說:「戴先生,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對不對,前年天庭酒店開業不久,我就給你做過一次訪問。」
鏡頭轉到另一邊,查爾斯坐在一張歐式扶手椅上,也正笑著調侃回去:「是啊,何小姐,我記得你的婚宴也是在天庭辦的。」
「都是舊事了,不提也罷。」提起婚事,何蘇儀有些訕訕的,很快就換了個話題,「華仕收購W之後,集團總部搬到香港,但你為什麼有一半時間駐紮上海?」
查爾斯也收拾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回答:「首先是因為中國的發展機會很多,所以要做的工作也很多。而且,我對上海這個城市有特別的感情。」
「能告訴我們為什麼嗎?」何蘇儀問。
「我太太是上海人,我們就是在此地認識的。」查爾斯回答。
「啊,真的麼?」何蘇儀表情誇張,「能跟我們再多分享一點嗎?相信電視機前的女性觀眾都很感興趣。」
「說些什麼呢?」查爾斯開始打馬虎眼。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可以說是因為工作吧。」
「你說她是上海姑娘,那你們相處當中有遇到過類似culture shock的問題嗎?」
查爾斯笑起來,笑了一陣才回答:「她在美國念過許多年書,而且比我年輕許多,很容易受影響,說實話,在有些方面,她的觀念比我更西化,如果要說衝擊,我們之間的代溝,絕對要比文化差異更大。」
……
「什麼時候結的婚?」
「大概一年前吧。」
「有孩子嗎?」
「一個男孩兒,還未滿周歲。」
……
程致研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面,隔著浴缸旁邊的一層玻璃,聽完那番話。他似乎早有準備,又好像措手不及,本以為已經結痂癒合傷口其實還像一年前一樣觸碰不得。他沒穿外套,拿了車鑰匙就出去了。
時間已近子夜,又下著雨,德清只是一個十餘萬人口的小縣城,路上早已經沒人了,偶爾有一部載貨的卡車開過去,濺起一地泥水。他開車出了縣城,駛上進山的公路。在酒店車庫發動車子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開出一段,才發現走的是許久以前跟司南一起騎車上山時走過的那條路。
他從儲物格里拿出用了許多年的GPS,打開電源,放在儀錶盤上。一年多以前的那個秋天,他曾在上面存下一組數字,隨著汽車行進,他眼看著當前坐標不斷變換,越來越靠近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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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30.5,東經119.9,海拔149米,一個S形的彎道,程致研駕駛的SUV在那裡與一輛正急駛下山的貨車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