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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棠搬起那一疊劇本,問了一聲:“電影劇本好不好?”
“我沒看,”倪凱倫埋頭簽了幾份文件:“投資一般,男主演也沒定。”
西棠怏怏地應了一聲。
倪凱倫眼看事情交待完了,示意西棠給她倒咖啡,她走過來坐到了沙發上:“別怕,一年幾百部片子上映,慢慢挑,總有好的,明星我見多了,好的演員卻要磨練,人會老,但作品永恆,西棠,我會將你推成這個行業里留得下名字的——”
倪凱倫頓了一下,改用粵語,“百世流芳。”
倪凱倫手下治軍極嚴,對藝人身形儀態以及職業操守的訓練極為嚴格,被她帶的藝人沒一個人不抱怨自己過得生不如死的,黃西棠這種底層摸爬滾打過好幾年出來的,有時都覺得要被她逼瘋了,凱倫平日裡跟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工作,投資,贊助商,少吃點。
印象中,她從未跟她談過表演。
那一瞬間,西棠忽然感覺有眼眶裡的淚水差點要湧出來。
“哇,”趕在哭出聲之前,西棠誇張地大叫一聲,“好勁啊。”
倪凱倫摟住她哈哈大笑。
西棠伏在她肩頭笑得滾下淚來。
人生就是這樣了。
又哭又笑,情緒無用。
上一次她從北京回來時,情緒大崩潰,哭得兩腿發軟,眼腫如桃,心裡的淒哀一陣一陣地往上涌,下飛機上了公司的車時,倪凱倫狠狠地往她的背上抽了兩巴掌,打得西棠脊骨發麻,耳邊一陣嗡嗡聲,仍聽到她在怒其不爭地痛罵:“一集十萬片酬時,你給我在camera前使勁地哭,沒有鏡頭,你哭個屁!”
夏至之後,橫店下了好幾場雨。
片場頂棚都被打濕了,索性改拍雨戲,西棠吊著威亞,跟戲裡的大反派掛在半空一遍又一遍地套動作,終於導演喊卡,換武替上場,西棠被助理扶了下來,脫下厚重戲服,擰出濕漉漉的水花。
下了戲,身上黏糊糊的一片,內衣褲都被雨水和汗浸透了,片場也不方便沖澡,只好換了衣服,車子把演員送回了鎮裡。
傍晚的雨已經停了,西棠在路口下了車,阿寬給她拿著拍戲用的那個大背包,西棠低著頭,穿過人聲鼎沸的街道,在街角口拐了個彎兒,爬上她住的那個半坡道。
她仍然在橫店那個屋子住。
西棠把那一層的隔壁屋子也租了,平時助理陪她住,有時媽媽過來探班住一下。
阿寬摟著她的手臂,忽然欣喜地說:“姐姐,看,月亮真好看。”
西棠抬頭看了看天上,橫店的夜晚,天空呈現出一種黯淡的深藍,厚厚雲層翻卷,中間一輪月亮,已呈滿月之象。
初秋了,夜裡空氣還是悶熱,兩個人站在坡上,抬頭看了看月亮。
西棠遠遠望去,居民樓旁邊依然是一盞昏黃路燈,蟲蟻在光下飛舞,樓下的路旁雜亂地停著一排轎車。
那一刻心底最深的那一處血管,忽然輕輕地跳了一下。
路口斜坡的燈下,曾經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等她。
他在她的記憶里,有時格外的鮮活,她甚至都還清晰地記得他那天的樣子,瘦高的個字,穿一件白色褲子,黑色馬球衫,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夾著煙,微微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樣子,看見她從街角走了過來,唇邊浮出一抹微微譏諷的笑意。
有時又淡了,眉目都記不清了,仿佛隔了一層氤氳的霧氣。
剎那間想起來,細細的一下刺痛。
西棠不排斥這種感覺,她的生命中,不會再有他的存在,這一絲刺痛,是他留給她唯一的回憶。
六月份剛回橫店來時,一夜西棠睡得模模糊糊,開始做夢,夢裡自己接了一個電話。
趙平津在電話里跟她說,西棠,對不起。
她以為是夢,模糊間要睡過去,又突然驚醒了,發現是真的。
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身上熱出一身的汗,眼角猶有淚痕。
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凌晨的四點十分。
電話里還說了什麼,她卻是一點也記不起了,只記得趙平津那句對不起,西棠疑心這句也是她在做夢,他那麼氣性高傲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跟她說對不起。
西棠第二天起來,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找出了她去年工作的場記本。
之前在公司的劇組裡,場記都是她做的,所有的工作的筆記本,她都留了一份。
看了一眼日期,發現昨天晚上,正是他來橫店看她那一天。
整整一年過去了。
西棠蹲在自己的出租屋裡,盯著手機看了很久很久,終於,抬手刪掉了那個通話記錄。
中秋節,劇組放了半天的假。
西棠回了上海,她媽媽邀請遠在異國他鄉沒有家人團圓的謝醫生來家裡吃飯。
謝振邦帶了禮物上門。
大束的鮮花送給西棠,一盒巧克力和一個奢侈品牌的盒子送給了長輩。
西棠媽媽打開來,是一條漂亮的絲巾。
倪凱倫也來了,湊過來瞧了瞧,笑呵呵的道:“喲,謝醫生真客氣啊。”
謝振邦笑著答:“謝謝倪小姐。”
飯桌上有倪凱倫,少不了熱鬧,西棠難得吃了個八分飽,謝振邦主動陪她媽媽洗碗,被她母親趕回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