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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茁很難不笑。
成茁問:「如果高考沒失利,你大概會去哪念大學?」
周瞬說:「華科吧。」
成茁頓住,全無幸災樂禍的念頭,只惋惜到極點:「你原來成績這麼好?怎麼會到了這裡?」
他確實……明明該屬於那樣的地方,天高任鳥飛。
也許是這個問題突兀了。
周瞬遽地沉默了,眼皮微耷,變得無光。
成茁從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過這樣的黯然,剛要擺手說不回答也不要緊,男生揚起雙眼:
「我有個朋友自殺了。」
第十五章
在周瞬故事的開頭,他還不是萬里挑一的存在,只是「萬分之一」,一名普通的男高中生,每天三點一線,成績不錯,家庭幸福,擁有明確的目標和興趣所向,成長道路上從無險阻與脫軌。
當然,也有穩固的人際關係。他有個很是要好的髮小。雙方母親在同一間桑巴俱樂部結識,一見如故,繼而發展為至交,連懷孕都是前後腳。
興許有上一輩情誼的耳濡目染,兩個男生打小就玩在一塊兒,志趣相投。托班,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他們都念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興趣亦然,他們會一起踢球,一起開黑,一起臭屁,一起拼樂高,一起學編程,一起騎山地車,飛馳過每一個晨昏與四季。
「看他會有照鏡子的感覺,」周瞬平靜地陳述著:「我以為他跟我一樣,其實不是。」
高考前夕,周瞬失眠,跟他訴苦。
發小回:放心吧,你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
周瞬糾正:不,是我們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第二天赴考前,他再給他發消息「加油」,對方沒有回覆。登上大巴,也沒有看到他,老班火急火燎地打著電話,最後上了車,跟司機說,我們先走。
她面色發白。
周瞬看看窗外天光,忽然渾身冰涼。他猜測著種種可能,最後全部撇除,為朋友祈禱,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一點。
中午來接他的只有爸爸,中年男人心事重重地開著車,問他感覺如何,周瞬答:「還行。」
家門口停著警車。
父親一進門就呵責母親:「我不是叫你先讓他們走嘛,我們家沒考生啊。」
母親說:「他們說還有事要問瞬瞬。」
父親臉紅脖子粗地跟兩位民警發泄:「就不能等考完了再來問啊!你們能不能稍微有點人情味啊!」
周瞬看看他們:「發生什麼事了?」
父親不說話,母親光流淚,只有民警回答他:「你朋友宋雨澤今天早上跳樓自殺了,你們昨天聯繫過嗎?」
父親又開始發怒,嘴巴大幅度翕動。
但周瞬聽不見了。
有重物都在他頭頂劇烈地迸開了,四分五裂。
他聽見自己的鼻息,變得急促,變得艱辛,眼眶灼熱地痛起來,腦袋嗡嗡響,他近乎耳鳴。
難怪他沒有回消息。
難怪他沒有去考試。
難怪他不說,他們兩個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父母安撫,老師寬慰,他們甚至這樣說,你先好好考試,尤其要帶著你朋友的意志好好考,冠冕堂皇,卻沒有人說原因,沒有一個人告訴他原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他聲嘶力竭地問自己,雙目不斷模糊。握筆的手不時打顫,他解不出題。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外面在下雨,天地濛濛,像在做夢。是夢該多好,他死咬牙關,眼淚洶湧。
父母撐著傘等他,看到他的樣子,終究無話。
他去參加了發小的葬禮,靈堂里舖滿了黑紗與白菊,少年的遺像年輕爽朗,一口皓齒,意氣風發。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宋雨澤的媽媽痛哭流涕,過來拉扯他,激動地問:「瞬瞬,瞬瞬,你知道為什麼嗎?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啊,他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啊。」
周瞬周身顫慄。
沒人知道為什麼,眾說紛紜。
他們惋惜,他們指點,他們評頭論足;他們說他懦弱,說他逃避,說他不負責任;又說老師失職,父母失責,教育出了大問題,現在的孩子全是低逆商不抗壓。
反正總有話說。
已故之人再無辯白,世界只看結局和結果。討論熱烈,也格外冰冷。
分數出來後,周瞬帶著花束和兩聽冰可樂去了墓園。他盤腿坐在朋友墓碑前,給他開一瓶,給自己開一瓶:「你還是太跟我見外了,什麼話都不跟我講。」
「考不好又怎麼樣。」
「我也沒考好。」
他跟他一一匯報自己的分數,聲音洪亮,語文,數學,英語,理綜,最後哈哈大笑。
父母勸周瞬復讀,他拒絕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封閉自己,昏天暗地。
父親不解:「你慪什麼氣?傷什麼心?這是你該考出來的分數嗎?人死能復生還是怎麼?痛苦總得過去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好的,不好的,高低起伏很正常,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機會。」
周瞬順著他說話:「是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機會。」
宋雨澤會不知道嗎?
他不理解他,卻又理解他。
怔忪間,父親問他:「所以你打算一直這樣嗎?」
周瞬回過神:「你能借我五萬塊錢嗎?明年這個時候就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