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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苦澀,她喝得並不多,卻覺得不服氣,又試圖舉出一個反例。
「還有我,」她指指自己,「我就變了。」
「哪方面?」他問。
「我本來是那種可以帶去給父母看的類型。」她以為有自我調侃的勇氣。
「現在呢?」他繼續。
「現在,」她苦笑,「跟人同居過,有過小孩,又流產,我變成一個不好的結婚對象了。」
「你知道我不介意。」他笑答。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只能當他是開玩笑,揶揄道:「你不介意有什麼用,你又不是那種願意買個房子,找份工作,賺錢養家的男人。」
「我希望你也不介意。」他仍舊帶著笑。
她又愣住,不知道這話還要怎麼說下去,再繼續,恐怕就要說到她和葉嘉予的事情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跟郁亦銘談起此類問題,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就是覺得太奇怪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許多事情湧上心頭,她突然覺得冤屈,又有些慶幸,馮一諾已經把經過告訴他了,即使說的不多,他也是懂得的。
他們靜靜坐著,許久,她終於開口:「他們都跟我說,真是可惜,你一向身體很好,要是早點知道,當心一點,也不會這樣。我卻在想,還好,沒有早知道。」
他聽她講,沒說話。
「我甚至覺得,」她轉過頭去看看他,繼續說下去,「我其實早就有感覺了,只是存心不想要……,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怕?」
他還是沉默,伸手把她擁進懷抱。她掙了一下,試圖微笑,對他說「跟你開玩笑的」,眼淚卻落下來了,她只好伏在他肩上哭,索性放開來,漸漸洇濕了他的襯衣。
自塘廈那一天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暢快的哭出來。她一直對人家說她沒事,對他這麼說,對馮一諾這麼說,對自己也這麼說。但於內心深處,卻不是這樣的,她從前不承認,即使是對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那麼無所謂,有些東西一旦毀壞,或許要很久才能復原,有些傷痛,或許會一直留著。
那天夜裡,他們很晚才離開酒吧,郁亦銘送她回去。那幾日,天氣又明顯的熱起來,近夜或許下過一場小雨,水汽帶著地面上瀝青的味道滲進空氣里。永樂街上的小店面幾乎都已經打烊,只余街角的便利店還亮著燈。
兩個人慢慢走到她住的地方樓下,她同他道別,笑道:「你不用開導我,我已經想明白了。」
「知道你好著呢,不需要人家盯著,我也得回去把襯衫晾一晾。」他也笑著嘲他。
她作勢推了他一把,轉身上去了。馮一諾恐怕是對的,她真的應該哭一場,哭過之後,感覺好像整個人從裡到外洗了一遍,笑起來仿佛也輕鬆了一些,那些她為之流淚的傷口好像已經不是新鮮的了,只是在那裡,頑固的在那裡,等著時間流逝,或者是一味藥。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覺得很累,眼睛都睜不開了,而且還喝過酒,自以為會睡得安穩,結果睡到半夜卻又醒過來了。這一次,不是因為做夢,而是因為想到一些事情,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靜靜地把這幾個月以來的經歷都過了一遍,直到一個問題出現在腦海里,百思不得其解,怎麼都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來。
葉嘉予從來都不是個壞人,他身上簡直就沒有做壞人的基因,為什麼要把她牽扯進WESCO這樁案子?
他一向不跟她談工作,總覺得她做事的方式不對路,還曾經對她說,如果請人,肯定不會要她這樣的。他只是開玩笑,沒輕沒重的說了這麼一句,卻沒想到她當真了,眼淚都掉下來。他只好又哄她,說工作自然是要找別人,那有叫自己老婆做的道理,她這才又破涕為笑。這一次介紹WESCO的項目給她,真的是破例了。
而且,他在這個圈子裡是很有些人脈的,要找個相熟的評估師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並不是非她不可。而且,這一次如果不是她稀里糊塗的多發了一次銀行詢證函,也不會發現資金漏洞,可能現在報告都已經出了,WESCO記錄完美,交易也順利達成。
為什麼?她想不通,於情於理都找不到一個說的過去的解釋。
還有,還有去年聖誕節前的那一夜,他在黑暗裡對她說:雋嵐,你千萬不要離開我。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睡著了,再醒過來已經天亮了,她起來洗漱,除了照鏡子的時候發現眼睛有點腫,一切仿佛了無痕跡。
一清早,她又回去上班,剛到公司,Johnson就把她叫進辦公室。她走進去,看見郁亦銘已經坐在裡面了。
等雋嵐也坐下來,Johnson關了門,開口說:「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也不算什麼好消息,只是對JC來說比較好……」
雋嵐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老闆為什麼這樣吞吞吐吐,轉過身去看看郁亦銘,他卻沒看她,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我們不用糾結報不報警了,」Johnson繼續說下去,「WESCO那邊已經有人出來自首了。」
說完這個爆炸新聞,Johnson像是鬆了一口氣,雋嵐十分意外,連忙問:「是誰?」
「是他們那邊負責亞太區業務的一個總監,中國人,而且還是個女的,」Johnson唏噓不止,「此人常駐在上海,通過郵件把WESCO自2006年以來的往來帳目直接發到紐約聯邦檢察官辦公室,昨天半夜這件事就已經上了美國那邊好幾個頻道的財經新聞,估計這裡的媒體也會很快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