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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曾經去探望一位退下來的禁毒警師哥,那位師哥少了一條小臂。
他當時就問,失去小臂是什麼感覺。
師哥說,就像有人緊緊抓住你的手,禁錮住你的五指,無論你怎麼用力都張不開的那種感覺。
事實上,從做禁毒警的第一天,他們就對未來可能會遭遇的一切不測做過心理準備。
而當他們聽到有臥底的前輩遭遇毒販的惡毒手段,歷經三十多個小時的折磨,被削去四肢,挖去眼珠,直到最後一刻才咽氣時,心裡不僅悲憤,而且大受震撼。
那時候許景昕就不禁自問,換做是他,能否堅持到最後一刻。
信念這東西,看似空無,實則卻包含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也是當他們在黑暗中潛行時,唯一能支撐他們走到終點的東西。
許景昕閉了下眼,低聲說道:「這件事,我已經接受了,自然就不會做無謂的掙扎。」
周珩倒是沒想到許景昕真的會回答她的問題。
可當她再看向他,卻見他垂著眼睛,好似又不是在回答她。
周珩接道:「受過專業訓練就是不一樣,要是你兩個哥哥能有你這份心智,許先生一定會很欣慰。」
許景昕沒有接茬兒。
過了片刻,周珩想起一事,又道:「對了,以你的經驗,若是有人用符號來代表文字,記錄一些和販毒有關的秘密,你可以破解麼?」
許景昕先是一頓,隨即看過來:「那要看是什麼樣的符號了。」
周珩笑了下,說:「我下次拿給你看。」
許景昕沒有接話,只是帶著疑惑的審視著周珩的表情。
周珩問:「怎麼了,你看什麼?」
許景昕說:「你知道我過去的身份,卻跟我聊這些,就不怕我把你送進去。」
「你也說了,那是『過去』的身份。」周珩笑道:「我雖然沒有做警察的朋友,也知道你們政審很嚴格。你斷了一條腿,是不可能再回到一線的,而且以你和許先生的關係,警隊也不會再要你。再說,那些符號也不是我寫的,而是我無意見得到的,我怕你什麼呢?」
說到這,周珩站起身:「好了,我也該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
周珩緩步回到病房裡,腦海中還迴蕩著剛才和許景昕的一番話。
他算得上是一個惜言如金的人,每次都是她說得多,而他就算聽進去了,也未必會給回應,可她卻覺得和這個人說話輕鬆很多,無需勾心鬥角,也無需互相算計。
究其原因,這大概是因為許景昕是許家裡最不可能爭名奪利的那一個吧?
既然沒有爭鬥的心,那自然就不會有利益衝突,不必拉攏或排擠。
周珩一邊想著一邊進洗手間簡單洗漱了一番,出來時,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許景燁。
周珩將電話接起來,聲音壓得很低:「餵。」
許景燁問:「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周珩輕聲說道:「剛躺下,怎麼了?」
「哦,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不舒服,所以就來問問。」
周珩笑了下:「我沒事,景燁。」
這話落地,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隔了片刻,許景燁才再度出聲:「我最近總是做夢,夢到咱們以前的日子。我很懷念那時候,當時沒有珍惜,如今再想起來,竟然覺得很奢侈。」
周珩安靜的聽著,同時望向窗外。
那時候「周珩」和許景燁的甜蜜,就連她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野丫頭」,隔著老遠都能聞到愛情酸臭的味道。
而他們兩人無論是在性格上,還是家庭環境上,都是天生的一對。
一樣的毒,一樣的狠。
正想到這,許景燁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問過你,你是最討厭私或私生女的,為什麼你還會喜歡我?」
周珩「哦」了聲,腦海中跟著回憶起「周珩」的日記內容,一字不漏的說道:「記得,我說『因為你的靈魂遠比你大哥有趣得多,身份的差異只是表皮罷了』。」
許景燁輕笑出聲,好似很愉悅:「你還記得,我以為你都忘了。」
「哪敢忘啊,你這麼記仇。」周珩說。
許景燁的聲音柔和了幾分:「阿珩,我記誰都不會記你的仇。無論是在許家,還是在周家,只有你是不一樣的。」
周珩靠著床頭,輕聲應道:「可這些年,我也變了。」
許景燁沒接話。
就聽周珩說:「以前的我是不會跟人伏低做小,討好演戲的,我看誰不順眼,就會直接表現出來。可是你看現在,我爸病著,外面那些人落井下石,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要討好身邊每一個人。若不是今天實在被你大哥逼急了,我也不至於鬧這麼一場,忍忍也就過去了。」
一陣沉默。
周珩不再出聲,就安靜的等待許景燁的反應。
事實上她心裡是警惕的,無論他說再多的甜言蜜語,她都無法投入,更不會被吸引。
他每一次回味過去的美好,在她看來,那都有暴露的風險。
她甚至在想,若是一個沒回答上來,許景燁會不會起疑,還是說當他回味的時候,就已經是在試探了?
半晌過去,許景燁先是輕嘆了一聲,說:「我倒是覺得今晚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你『盛氣凌人』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