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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實話吧,我媽非要把丁宣要回來,就是為了弄那個破機構。」娜娜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捧到面前小口啜著,「她前幾年不知道從哪聽人說這個好掙錢,就動心思了。」
「一開始沒生源,必須得有活GG,她就把丁宣要回來了,我跟我弟其實都不同意,但是拗不過她。」
「我們家的情況你知道。」娜娜幽幽地垂下眼,「我媽太想多賺點錢了,她也是想讓一家人日子好過點。」
「你們家想好過。」連蕭帶著嘲諷輕輕複述出這句話,下頜骨都繃得發緊。
「但是沒好過到哪去。」娜娜看向丁宣,「這種班不是說開就能開起來的,學費是貴,但怎麼都留不住學生,家家有這樣的小孩都是到處跑。」
「我不瞞你,其實我家一直在往裡貼錢。」她說,「我媽老以為撐過去就好了,其實早就撐不住了。」
連蕭預感到了娜娜要說的沒什麼好話,但他真的沒想到,會讓人噁心到這個地步。
「你別這麼看我,虧錢歸虧錢,我媽也沒虐待丁宣。」娜娜又說。
然後對著連蕭的眼神,她神色很複雜地皺皺眉毛,「是我覺得他呆在我家……太可憐了。」
「不像個人,完全就像個動物。」
連蕭心口驟地一縮。
這之後娜娜說的每一句話、複述出丁宣在他們家裡的每一個場景,都如同往他心口鑽進一根竹籤,挑破心室里一根又一根細微的神經。
——剛被留在丁宣姑姑家那幾天,丁宣根本不吃飯,水也不怎么喝,連覺都不睡,只是叫。
叫連蕭,與一些無意義的古怪的嘶嚎,要出門,要找連蕭。
丁宣姑姑只能把他鎖在房間裡,等他鬧困了睡一會兒,家裡才能安靜下來。
後來等丁宣逐漸接受了新環境,或者說,他接受完自己的處境,終於不再叫了,就開始自己鎖自己。
除了上課與必須出來吃飯洗澡上廁所,他只悶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有時候吃完晚飯,一家人在客廳看電視說話,喊他他也不去,像個遊魂,在房間裡一天一天的熬。
「他的魚根本不讓人碰,我也不知道死了,今天早上人沒了我去他屋裡聞聞,一股子腥味,估計都不知道死幾天了。」娜娜說。
「也不止是魚,他什麼東西都不讓人碰,有一回我媽給他曬被子,把他枕頭換個枕芯,他還把我媽咬了一口。」
娜娜口中的每一句話,在連蕭心裡都能組成畫面,同時組成一把把冰刀,一刀接一刀地往他肺里捅。
「你們打過他嗎?」他啞著嗓子問。
娜娜張張嘴,很快又閉上了,端起茶杯接著喝。
「不能說打。」她轉轉眼睛,「但是有些時候他鬧起來,不用點力氣真的壓不住。」
連蕭扣在桌沿上的手控制不住地一使力,丁宣坐在他旁邊正吃著面,像是嚇一跳又像是茫然,顫顫睫毛咕噥了一句「連蕭」。
「在呢。」連蕭逼著自己放鬆,摸摸丁宣的腦門。
「他身上有點小傷小疤都是自己磕的。」娜娜也有點兒提防,生怕連蕭跟她動手,又解釋了句。
「額頭那塊疤也是嗎?」連蕭啞著嗓子問。
「哪塊啊。」娜娜看向丁宣,「啊」一聲想起來了,「前兩年夏天?對啊,他自己跑出去磕的。」
連蕭撫在丁宣頭上的手一頓,他愣了好半天,眼也不眨地盯著娜娜問:「什麼時候?」
「不就你高考那兩天嗎,」娜娜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他跑丟過半天,自己不知道怎麼跑機構里了。我媽拽他都不回家,都到家門口了,又在樓梯上絆了一跤。」
第125章
一切都串起來了。
高考完見到丁宣時,他格外激動的表現;高考那天老媽接到的電話、緊張的神色與遮掩的態度;他每隔二十天跟丁宣約定見面的日子,畫在日曆上的小星星……在娜娜不以為意的口吻里,變成了丁宣額頭和膝蓋上觸目驚心的傷疤。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丁宣什麼都不會說。
他不會說這些年自己就是這樣熬過來的,在一天接一天的等待里熬著,在他不會表達所以無法被理解、甚至還會挨揍的環境裡熬著,在壓根不明白為什麼要跟連蕭分開的恐懼感里熬著。
他不懂分開,他只會等,以他自己的方式,執拗地堅持著連蕭答應他的「二十天」的約定。
在漫長的孤獨和不解里,他唯一的寄託可能就是連蕭給他的小魚,偏偏連小魚也死了。
娜娜的嘴還在張張合合的說話,連蕭怔怔地看著,飄進耳朵里的聲音完全形不成句子,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竭力的呼吸,與疼到十根手指都痙攣的心口。
現在他甚至厭恨不了丁宣姑姑一家,比起他們,連蕭此刻更恨的是自己。
他都幹了些什麼啊。
明明知道丁宣的世界只有他,明明知道丁宣離開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這幾年為什麼就這樣把丁宣放在他姑姑家,丁宣姑姑說一聲「宣宣很好」,他就自我麻痹一樣,認為丁宣真的很好?
連蕭終於知道「後悔」的滋味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這麼的後悔過。
「……我跟我媽也聊過,她其實很不容易,也很累。但丁宣是我們要回來的,而且畢竟是她親侄子,感情當然有。」娜娜清清嗓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就是太好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