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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兒是要給他上課的。
最開始,周狄媽媽從最簡單的發聲訓練教他,讓丁宣坐在小凳上跟自己讀「啊喔額」。
丁宣坐不住幾分鐘就走神,想下位,眼睛忽閃忽閃地直朝四周看,要找連蕭。
周狄媽媽握著他的小手固定在桌板上,鍛鍊他的耐性不讓動,告訴丁宣只要跟老師讀一遍,就能休息五分鐘。
丁宣壓根不聽,連對視都不跟她對,擰著手腕往外抽胳膊,嗓子裡吭吭的,喊連蕭。
連蕭當時在門外偷看,眼瞅著丁宣就要毛躁,再一聽他喊自己,一個沒忍住推門進去了。
那一天他直接就沒去上學,像當年老媽在教室里陪丁宣一樣,在機構里配合周狄媽媽,引著丁宣上了一天的課。
「不能這樣。」周狄媽媽那天對他說,「先不說你自己還要上學,這樣對丁宣也是一種縱容。」
「他現在對你屬於過度依賴,你在他才安心,才願意配合上課,但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陪著他。」
「要讓丁宣一點點接受和習慣你不在身邊的過程,就和小朋友剛去託兒所一樣的。」
連蕭還記得周狄跟他媽媽說過的話,一知半解地問:「不是說我是丁宣的強化物還是什麼嗎?我以為我在旁邊,他能習慣得更快一點兒。」
「算是吧。」周狄媽媽聽笑了,點點頭,「強化物說白了,和獎勵是一個性質。」
「比如宣宣喜歡鈴鐺,我讓他跟我發聲,堅持讀十個音就能玩鈴鐺。這樣能刺激他、讓他願意努力去得到的東西,就是強化物。」
「對你來說,就是寫完作業就能出去玩。」
「啊。」連蕭點點頭,明白了,「那他的強化物不是我。」
「他就是喜歡抱抱,喜歡牽手,粘人精一個。」他跟周狄媽媽商量對策,「等會兒我就不進去了,阿姨你抱他試試吧。」
周狄媽媽又笑了下,問連蕭:「宣宣有喜歡的玩具嗎,或者容易引起他興趣的東西也行。我這有個孩子喜歡塑料瓶。」
連蕭當時想了半天,腦子裡閃來閃去,老閃出丁宣撿的大白鴨。
「小時候我媽給他買的撕不爛,他到現在還會翻。」最後他跟周狄媽媽說,「其實還是畫畫。五顏六色的書他都會看,要麼就是聽聲音,喜歡摸電視。」
「明天把撕不爛帶來吧。」周狄媽媽說,「不著急,一點點來。」
「一點點」說著輕鬆,在自閉症這個群體上,卻需要日復一日的積累,才可能推動那一點點。
周狄媽媽一點點摸索著丁宣的性格、習慣,試探著他的喜好,一點點拓寬丁宣對於訓練的接受程度,從念五個字母就能休息五分鐘,到乖乖配合一天的課就能見到連蕭,用了兩年的時間。
兩年裡很多家長來了又走,連蕭見到很多不同程度的自閉症小孩,見到很多絕望和眼淚,幾乎每天都有家長在小機構里捂著臉哭。
見得越多他越覺得,丁宣真的已經太好、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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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五號清明節,一年裡最春不春夏不夏的時候,晝夜交替的時段在傍晚越拉越長。
連蕭第一次回頭,掛表上的時間是五點四十五,窗戶上還映著夕陽紅彤彤的餘暉。
他轉轉筆,抓緊把數學卷子剩下的幾道大題寫上答案,再回頭已經六點十二了。
不到半個鐘的功夫,天色眼瞅著就暗了下來。
「嗒!」
二光在窗戶上敲了一下,半邊身子藏在牆後,朝他連口型帶手勢地比劃著名:「走!」
連蕭沖講台看看,班主任不在。
另一邊的周狄聽見動靜,正扣著筆帽朝這邊轉臉。
「走。」連蕭抬抬下巴也朝他做個口型,周狄點了下頭,倆人開始飛快地收拾書包。
連蕭收拾書包基本靠手感。掂量著作業已經寫得差不多的,他都沒往書包里塞,直接扔給趙光耀。
「又要,走啊。」趙光耀推推眼鏡問,「班主任過,會兒,可能還得來,一趟。」
趙光耀這兩年結巴好了挺多,但說話一快還是卡頓,就故意放慢了說。
連蕭有時候著急要走,聽他說話都得耐著性子。
「趕車。」他拉開後門探出一條腿,「班主任要是問,你就說……」
「連蕭!」
說什麼還沒交代完,班主任也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來,站在前門門口,唬著臉吼了他一聲。
「過倆月中考的是我不是你是吧!最後十分鐘都坐不住?」
全班見怪不怪地回頭看,發出「嗡嗡」的笑聲。
連蕭無奈地摘下書包坐回去,包帶上的小鐵扣「噹啷」砸在椅子腿上。周狄人模狗樣地把筆帽拔掉接著寫題,二光已經貓著腰遛沒影了。
「你出來。」班主任瞪著連蕭指他一下,背著手朝教室外走。
拖堂。
加課。
爭分奪秒地趕作業。
早退趕車去接丁宣,或者早退失敗挨訓。
等挨完訓終於從學校出來,已經六點半了,天黑透透的。
從初三開始,連蕭這一年基本就是這麼過來的。
「你們班主任太能拖了!」
二光蹲在學校門口等半天了,腳邊吃一地炸串簽子,見連蕭他倆出來就蹦起來喊。
「明明知道你要去接丁宣,放你早走十分鐘能怎麼的,真能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