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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蕭這次把老媽的話全部聽完了。
客廳重新安靜下來,他在這安靜里看著老媽,既平靜又認真地告訴她:「丁宣這點進步對我來說,什麼也不是。」
「當初我是想方設法要給丁宣治病,可我知道自閉症是一種治不好的病以後,我寧願他當一輩子快樂的傻子。」
「到底是所謂的正常重要,還是丁宣本人更重要?」
「如果他註定要當個不正常的小孩,那至少應該是快樂的。」
「您剛也說了,丁宣需要的是『鍛鍊』。」連蕭強調,「丁宣需要鍛鍊,需要學習,需要當個別人眼裡正常的人,這些我都可以教他,我可以用一輩子教他,而不是讓他被他姑姑當成動物一樣,又打又罵的『訓練』。」
「你哪有功夫啊?」老媽打斷他,「你得上學,我和你爸得上班,宣宣總得能融入社會……」
「不是丁宣沒法融入社會,是這個社會無法接納他這種小孩。」連蕭也打斷了老媽,「而且對於丁宣來說,他真的需要融入這個社會嗎?」
「就算他會說謝謝你好,會自己洗碗洗衣服,他能跟人簡單交流了……他已經十八了,媽。別騙自己了。」
老媽猛地一愣。
「這個病,有些人能成為天才,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像丁宣這樣,甚至比他狀況更差,病情更糟糕。但他們也是人,也應該被尊重。」
連蕭停了停,放緩語氣繼續說。
「這世上普通人那麼多,丁宣應該就是他們那個自閉世界裡最普通的小孩。既然是普通人,那過普通的日子,會說簡單的話,有普通的快樂就可以了。」
「他來世上一遭,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既然註定是特殊的小孩,就別用正常人的標準要求他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讓丁宣再回她姑姑那兒。」
老媽的眉心從進了門就蹙著,一直沒有放開過。
這會兒她聽完連蕭說的話,皺得更緊了。
「其實如果當初你沒把丁宣帶回來,沒讓丁宣在我們家長大,或者丁宣的媽媽沒去世,他媽媽像他姑姑一樣教育他,那我一句話都不會管,我也會覺得很正常。」
「可他姑姑只是個十年都沒想著來看一眼丁宣的姑姑,他不是媽。」
「如果現在有人跟你說,把我帶走像練動物一樣訓練,能把我培養進聯合國,媽,」連蕭沖老媽微微抬了下眉毛,「你會放手讓別人把我帶走嗎?」
「還聯合國,」老媽這會兒心情複雜到極點,反而氣笑了,「你怎麼不想上月球。」
連蕭也笑了笑。
笑完後,他用他長這麼大以來,最認真也最堅定的態度,繼續對老媽說:「可能我們這一代確實不懂事,缺少人情世故。所以真的不能理解你們那一代人,將所謂的親情放在至高的地位,不能理解你們顧全的大局,口中那些需要自我犧牲來維繫的交際與關係。」
「我也真的不在乎這些,媽。」
「除去所有複雜的顧慮,從今天開始,我只用我的方式來保護丁宣。那些由道德和血緣所綁架的『懂事』,通通去吃屎吧。」
「說的什麼話,」老媽嘆了口氣,「難不難聽。」
「一開始也沒有人支持你留下丁宣,你可以在最初就選擇做一個旁觀者,但你不是也一意孤行的去做了你覺得該做的事嗎?」連蕭又問老媽。
「讓丁宣回家,回他真正的家,就是我現在要做的事。」
「丁宣一輩子就這樣也好,是廢物也好,拖累也好,我認了。小時候我對您說我來照顧他一輩子,從來都不是一句玩笑話。」
「沒有誰能再把丁宣從我手裡分開了,」他說,「您也不行。」
那天一下午,連蕭感覺自己將一輩子的表達欲全用光了。
他說完那些話,老媽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也沒再堅持自己的想法。她把丁宣喊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看了好一會兒,摸摸他的臉。
「收拾東西,跟媽回家。」老媽指揮連蕭,「她姑姑那邊你別管了,我來處理。」
這下輪到連蕭愣了。
他眨了下眼才反應過來老媽的意思,這些天擰在心裡的結豁然被解開,那種得到家裡人支持的踏實感,剎那間就包裹了全身。
這場「丁宣保衛戰」,終於不再是他一個人的孤軍奮戰了。
「謝謝媽。」連蕭的嘴角高高翹起來,也擠在丁宣旁邊去攬老媽的肩膀,「您今天特別年輕。」
「哎呀你今天特別煩人!」老媽凶著臉使勁拍他。
搬進轉租房的時候本來沒多少東西,這會兒要離開這間小小的避難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卻多了很多。
大包小包的走出轉租房,連蕭帶著丁宣回頭又看一眼他們這個短暫的小家,心裡還有點兒不舍。
「關上門。」他讓提著小魚的丁宣把門關上,把鑰匙藏在防盜門頂的縫隙里,空出一隻手牽著他。
走到樓下,他們堆的雪人旁邊圍著幾個小孩兒,又堆了個歪歪扭扭的新雪人。丁宣走過去了還回頭看一眼,再看看連蕭。
「回家給你堆個新的。」連蕭說。
丁宣沒吭聲,手指頭在連蕭掌心裡蜷蜷,過了會兒才自言自語地嘀咕:「回家。」
一個月內換了三個「家」,終於重新回到真正家裡的丁宣顯得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