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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
人力始終太渺小了。
……
後來醫生說, 莊若人是心衰晚期, 身體的大趨勢就是每況愈下,這次發病後牽連肺部引起併發症,雖然暫時搶救過來了,但以他的病情和身體狀況來看不適合再做手術,現在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句話無異於判了死刑。
莊雲流和宴藍都沉默了。
醫生盡了力,所有人都盡了力,所有人都不情願,卻必須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終點。
兩天後,莊若人清醒了,要求撤去儀器,跟家人們說說話。
大家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沒有人反對,大伙兒照著他的意思做,宴藍與莊雲流來到病床邊,看到莊若人不過幾天沒見便極度衰弱蒼老的模樣,眼圈兒一下就紅了。
「嚇著你們了吧。」莊若人聲音虛弱,努力維持著微笑。
第一句話竟然是關心他們,宴藍聽得異常難過,手指都在發抖,他連忙把手背到身後去,生怕莊若人看見了傷心。
「爺爺。」
莊雲流雙手握住莊若人的手,莊若人用灰敗的眼睛望著自己的孫子,許久後緩緩轉向宴藍,眼裡閃動著微弱的光芒。
「你們還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人生的路也很艱難,有個貼心的人陪著,就算偶爾有矛盾爭執,但總的來說還是幸福快樂更多。」
「我知道的爺爺。」
莊雲流低下頭,酸澀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拼命忍著,拼命微笑。
「爺爺你放心,我們倆……好著呢,最近還商量著要個孩子,到時候爺爺你就四世同堂了。」
宴藍微微一怔。
莊若人也頓生感嘆:「是嗎?那好啊,四世同堂,哎……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誰說不敢想,我看就可以,肯定可以的。」莊雲流頑強地說著,既是安慰莊若人,更是安慰自己。
……
這個時候,宴藍也很想對莊若人說些心裡話,那些最質樸的感恩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說盡,但最後還是決定算了。
不插話了,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這祖孫倆吧,長久以來他們只有彼此,而現在卻要眼睜睜地訴說永別。
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倏而離開之後,再也不會回來。
……
爺孫倆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會兒,莊若人體力不支睡了過去,然後再也沒有醒來。
從發病時算起,之後的第八十個小時,醫生下了死亡診斷。
他們說老人家最後的時刻並沒有痛苦,他們說老人家高壽算是喜喪,最後有親人陪伴在身邊,一定毫無遺憾。
這些話都對,這些話是人們善意的勸慰,為了讓家屬儘可能地不那麼傷心,宴藍懂得;
但他更加懂得無論怎麼勸慰,莊雲流心中的創傷也無法抹平分毫。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大哭一場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操辦後事,周旋於各方之中,因為去世的人不僅僅是他的爺爺,更是寰行的創始人,是曾經一手打下娛樂圈半壁江山,在娛樂圈、商界以及整個社會都舉足輕重的人物;
各家媒體連續報導,他連偷偷躲起來難過的資格都沒有,他只能在人前硬撐。
宴藍便與他一起撐,忙忙碌碌渾渾噩噩,直到十天之後諸事結束,他們終於迎來了一絲喘息。
接著宴藍便發現,這還不如忙著。
兩個人呆在一棟空曠的大別墅里,沒有非做不可的事,也打不起精神做那些不是必須的事,時間和空間顯得極其漫長,尤其是夜裡,空氣安靜地簡直可怕。
這些天來,莊雲流始終斂著情緒,直到現在都是,毫不知情的人看到他,根本看不出他正在經歷唯一一個親人的逝去,宴藍也不敢主動跟他說話。
安慰勸導嗎?
他總怕他說了卻適得其反,他總覺得……
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熟悉。
宴藍自己也總是胡思亂想,想小時候,想第一次確認有人真地可以帶他逃出苦海的那份像做夢一樣的驚喜,想和莊若人相識以來的點滴,想老人家對自己的看重,想得知他病重以後的這些日子……
想著想著他終於哭了。
淚水但凡一落下就再也止不住,他怕莊雲流聽到,就用紙巾捂住嘴低下頭趴在桌子上,顫抖嗚咽淚流滿面,最後哭到極致壓抑到極致,氣喘不過來,太陽穴嗡嗡作響,頭皮都一跳一跳地疼。
他真希望他也是莊若人的孫子,可惜他不是;
他真希望他能給莊若人回饋更多,可惜他沒有。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確定了,他不是像莊雲流說的那樣因為過於驕傲又過於自卑才想要報恩,他是真地出於真心。
因為莊若人給予他的,是他這一生之中最初遇到的、唯一遇到的,最大也最深的善意。
……
宴藍在書房桌子上趴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早,他怕莊雲流看出異狀,特意先洗了個澡才下樓。
以往的早餐都是由他決定和準備,但今天不同,今天莊雲流居然下廚了,雖然也只是小小的下廚,但當他看到餐桌上擺放著的煎雞蛋火腿三明治、熱牛奶和蔬菜水果沙拉時,仍然大大地震驚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甚至以為莊雲流連火都不會開。
說過謝謝,二人像曾經的許多個早晨一樣,對坐著安靜地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