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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很大,很豪華,也很空曠,他站在這裡,好像這被圍牆圍起來的既安靜又壓抑的地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固然可以出去,但最終還是要回來。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他還算洞察透徹,還算淡然從容,遇人遇事總能以旁觀者的姿態俯視分析,即便置身其中也能將心境抽離於外而不受傷害。
他一直默默地以這樣的自己為傲。
但現在他動搖了。
也許他根本不是他所以為的那樣。
也許莊雲流說的才是對的,真正的他,在內心深處有著超出能力範圍的驕傲,又有著根本不敢面對的自卑。
其實他最初的想法非常單純:莊若人挽救了他的人生,還對他那麼好,能為對方做點什麼他求之不得,更何況還是在莊若人年老重病的時候。
但這種事並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做成,不斷地接近莊雲流,不斷地心情搖擺,那次在溫泉酒店,他後悔了、愧疚了,正準備懸崖勒馬,卻首先發生了意外,稀里糊塗地就結了婚。
然後他好像忘記了曾經的後悔愧疚,在虛假的婚姻里一天比一天飄飄然,一步步地自我妄想自我說服,從得意忘形到徹底迷失,直到現在,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他才終於聽懂了莊雲流那句「沒有所謂的假結婚,會像正常夫妻一樣正常生活」的真正含義。
他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只是「像」而已。
給莊雲流回了「明白」二字,他坐在沙發上,心中反覆煎熬。
突然手機傳來震動,莊雲流回復他了,屏幕上赫然是一句[我今晚回來吃飯]。
…………
這就是他所謂的「像」,無論發生什麼都依舊自然、隨意,不會被影響分毫。
他們兩個完全是硬湊在了一起,其實他們一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根本無法調和。
多麼地可笑啊。
……
寰行總裁辦公室。
莊雲流拿著手機,沉默而長久地看著屏幕上毫不拖泥帶水的「明白」二字。
桌上的平板電腦分成了兩個屏幕,一個是家裡的監控,畫面里,宴藍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另一個是網頁,上面滿是關於宴藍所吃的藥物介紹、事後補救措施以及男性懷孕科普的內容。
而無論是監控還是這些資料,他都是第一次看。
「莊總,今晚確定改成線上?」助理打內線進來。
「嗯,確定,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再確認一下,因為今晚和張總的見面是提前半個月定了會所的包廂,這會兒準備聯繫會所說取消,就有點擔心如果再想臨時定恐怕不好定。」
話雖如此,但莊雲流心裡清楚,會所的事只是其次,助理真正覺得不好辦的是怎麼跟張總那邊說,畢竟是第一次談合作,而且是早就定好了的。
「不會再有變動,取消吧。」
雖然對員工要求嚴格,但莊雲流並非是非不分,自己搞出來的事更絕不會讓別人背鍋。
「這樣吧,你負責會所,張總我親自聯繫。」
臨時改約的確不是好行為,但沒辦法,他最近必須親自看著宴藍,他對宴藍那種理解不全、掌控不住的感覺始終存在,有時候甚至覺得那傢伙像個定時炸/彈,即時表面上看著沒什麼了,也根本不敢掉以輕心。
……
這一次後,兩人幾乎徹底失去了交流,明明同處一個屋檐下,卻各過各的。
莊雲流要麼去公司上班,要麼在家上班,要麼吃飯睡覺健身刷手機;
宴藍則一心撲在學習上:駕照考試最後一科近在眼前,論文進入終稿,畢業答辯也不遠了,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心中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不久前的一切恍如隔世,浮躁喧囂,毫無意義。
唯獨洗澡的時候,潔淨的水流流過身體,他會偶爾地、莫名其妙地回憶起那天。
中間那段兒仍然是空白,沒想到酒和藥的威力居然那麼大,讓他直接砍掉了人生中的一部分。
卻也幸虧是砍掉了。
否則感知與情緒俱在,他該如何面對自己?
這天晚上,洗完澡的宴藍走出浴室,發現莊雲流居然站在門外,而且很明顯是特意等他。
「跟你說個事。」莊雲流仍然公事公辦的。
宴藍別開視線,「你說。」
莊雲流頓了一下,又吸了口氣,「那你冷靜一點。」
宴藍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莊雲流的臉上除了一點很淺很淺的煩躁,幾乎沒有其他表情。
「那天晚上我的確戴套了,但是很不湊巧,後來收拾的時候我發現它漏了,我沒辦法確定是什麼時候漏的……」
如果說宴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經歷過什麼巨大震撼、匪夷所思、我不理解的時刻,那麼一定就是此刻。
眼球不可置信地顫動,他好不容易差不多放下了,為什麼竟然還要這樣!
他幾乎從未有過這麼劇烈的表情神態,而莊雲流唯有愧疚以對。
「對不起,那天發現之後我想叫醒你,但沒成功,我只能先給你洗個澡,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我查過,如果真地有了,十天之後就能查出來,現在剛好十天,所以……」
「你要我去做檢查?」
莊雲流點了點頭,「我已經聯繫好了醫生,舒適保密,你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