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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染音長舒一口氣。
林宇唐一路把車開到了人民醫院的門口,兩輛亮著燈的警車已經停在了路邊,然而他卻將車停在了馬路對面,不容置疑地對陳染音說:「下車,去找警察。」
陳染音怔住了:「你不去麼?」
林宇唐的雙手緊緊地攥著方向盤,手背上根根骨節泛白:「我要回家。」他的嗓音低沉沙啞,竭力忍耐著,才沒被恐懼感吞噬。
胖子的話他都聽到了,他不確定真假,但唯恐那是真的。
窗外的霓虹斑斕,望著他滿臉的血污和淤青,陳染音預感到了別離,是長久的那種別離,她的視線忽然模糊了:「你、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這次是急切的怒喝:「下車!我要回家!」
陳染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吸了吸發酸的鼻子,問了他一句:「我們以後還能見面麼?」
林宇唐笑了一下,卻笑得毫無溫度:「你還敢見我麼?」
陳染音啞口無言。
捫心自問,她還敢麼?
她不敢,她膽小如鼠,她就是個廢物,是個軟弱無能的紈絝,她非常害怕會被再次連累,即便這次是他救了她,即便她是他的男朋友,即便他們現在已經安全了,但是以後呢?那幫劫匪不會再捲土重來了麼?
劫後重生,不是慶幸,而是後怕,越想越怕。
她也有父母呀!她想卑鄙地和他劃清界線,想無恥地明哲保身,想懦弱地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因為她不想死!更不想再被抓去暴打一頓,不想再被恐嚇虐待!她只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活著!
之前的那個陳紈絝有多牛逼,現在就有多軟蛋。
她只是會吹牛逼而已。
但是,她也是真的捨不得他……她有一股強烈的預感,今晚只要一分開,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然而她的沉默已經說明了她的選擇,林宇唐咬緊了牙關,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靜,但微微泛紅的眼尾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是有些失望和委屈的。
他是真的、挺喜歡她,第一眼見到就心動了。
她的眼神清澈而乾淨,性格陽光、燦爛,如同朝陽一樣生機勃勃,幹什麼事都牛逼哄哄的,一點也不怕惹事,一看就是生長在溫室里的花朵,和他是截然不同的那類人,他就是一根糙生糙養的狗尾巴草,能不出頭就不出頭,默默地行走在黑暗中。
對他而言,沒有光的地方才是安全地帶。
他也清楚自己有多危險,更清楚自己和她不般配,所以當她開始主動接近自己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逃避、是拒絕,對她避之不及。
但她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令他身不由已地向她靠近,甚至還產生了一股僥倖心理:說不定以後就沒事了呢?不可能那麼倒霉連她也連累了吧?
然而今晚發生的事情徹底把他的僥倖心理擊碎了。
事實向他證明了,他們兩個人各自生存在兩個世界中,無論如何都無法衝破中間那道堅固的壁壘,不然就是違背天意,會遭受上天的懲罰。
他必須遠離她,這輩子都不能再靠近她了。
林宇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啞著嗓子冷聲命令她:「下車,別浪費我的時間!」
陳染音喉頭一哽,無言地望著他。
她不明白,他們兩個相依為命、生死交付一整晚,為什麼會變成了這種結局?
結局來的還十分突然,突然到令她不知所措。
是不是,只要她稍微鼓起一點勇氣,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但是她有那份勇氣麼?
林宇唐似乎早就知道了會是這種結局,極其平靜地對她說:「不敢就下車,敢的話就和我一起回家,我家現在也有警察。」
陳染音含著眼淚看了他許久,最終還是沒能戰勝心中的膽怯,哽咽著對他說了聲滿懷愧疚的「對不起」,迅速解開了安全帶,打開了車門。
下車後,她拖著一條用不上力的腿,一瘸一拐地過了馬路,頭也不回地朝著警車走了過去。
其實,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回家,想豁出一切去陪伴他,和他並肩作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但這種天真的想法很快就被現實打敗了:家裡有警察就安全嗎?附近不會有歹徒蟄伏麼?回家的路上會一帆風順麼?距離他們最近的警察就在馬路對面,她真的有勇氣放棄近在咫尺的安全麼?
她沒有呀,她就是個廢物……
她也想回家,想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
她還是貪戀世俗和安全感。
直到她走到警察面前,林宇唐從倒車鏡里看了她最後一眼,用力踩下了油門,開著車揚長而去。
家屬樓下已經停滿了不停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其中有一輛是法醫勘查車。
現場死了人。
林宇唐的心在瞬間跌落谷底,卻又懷揣著一絲不切實的幻想和期望,直接衝上了樓。
還未走到家門口,他就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許建城最先看到了他。
那時的許建城還不是特警隊的許支,是刑警支隊的副支隊長,是林恆調來東輔後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許建城的眼眶一直是紅的,但是在林宇唐衝進家門的那一刻,他還是眼疾手快地攔腰抱住了他,驚急大吼:「別進去!你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