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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辰,陪嬸坐坐吧。」
許舟辰點點頭,沒說什麼,和她一起坐在了長椅上。
劉大嬸剛哭過,眼睛還有些紅。大概是人上了年紀,遇見事,就總想跟小輩聊聊天。她看了許舟辰一眼,又嘆了口氣,問:
「小辰,你恨你媽媽嗎。」
許舟辰一時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他垂下眼,微微彎起唇角,焦慮時習慣性地捏著自己的手指骨節。
現在一安靜下來,他滿腦子都是許從善剛才咒罵他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跟她,都挺可笑的:
「說不恨也不可能吧,我討厭她,她也厭煩我。」
劉大嬸看著他,隨後,像是安撫般彎唇笑了一下。
她制止了許舟辰掰自己手指的動作,而是拉過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在手裡,輕輕拍了拍:
「我跟你外婆,以前是關係很好的鄰居。我們兩家院子打通,就像是一家人一樣。你跟從善,都是我看著長大的。」
說著,劉大嬸回憶著往事,有點留戀的樣子:
「你外婆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但聽說是因為家裡不富裕,又重男輕女,她那麼聰明的姑娘,最後沒上成學,早早就幫著家裡做事。但她聰明,又用功,父母不讓她上學她就自己借書來讀。她長得漂亮,那時候她父母要她嫁個有錢的,她沒聽,後來,她不顧家裡人反對,嫁了你外公。
「你外公是當時我們那最早的一批大學生,畢業後就進了工作,原本他們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了,結果就在從善快出生的時候,你外公出了意外,不在了。你說,你外婆一個女人家,還剛生完孩子,家裡也不管她,她一個人,多難啊,但她也還是一個人把從善拉扯大了。她們娘倆日子苦,從善一套衣服從年頭穿到年末,飯都經常吃不飽,人看著就瘦瘦的一點點。但就這樣,你外婆這麼多年就一點一點攢下錢,一定要供她上學。」
「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義務教育,我們那邊的小孩多半都不上學。我每天就看從善一個人背上小書包走老遠去念書,身上的校服破了縫縫了補。有時候回來晚不敢回家,要先委屈地跟我哭一鼻子,說班裡同學看不起她,排擠她。
後來,大概是在她上初中還是高中的時候吧,她認識了他們班一個男孩子。那時候的事我也不清楚,還是你外婆後來跟我說的。說那男孩子跟從善談戀愛,被學校抓住了。男孩子家裡條件特別好,他們家裡人看不上從善,說話也挺難聽的,最後不知道怎麼樣,那男孩子轉學了。仔細想想,從善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像另外一個人。
「她跟你外婆吵架、常常離家出走,學也不上了,有次你外婆接到學校電話出去找她,發現她偷偷在外面打工掙錢。後來你外婆怎麼勸她都不聽,那丫頭犟,索性徹底不上學、也不跟你外婆聯繫了。那時候你外婆天天哭,覺得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有養好她。
「再到後來,等從善再跟你外婆有聯繫,是她帶回了你。那天我在場,就看她打扮得跟個天仙一樣漂亮,一點也沒有當初穿破舊校服的小丫頭的影子。她懷裡抱著你,就給你外婆一遞,說這是她的孩子。你外婆那麼溫柔的一個人,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她生氣,也是第一次見她動手。但她也認了,就把從善趕出家門,可還是留下了你。不過好在,有你她也有了伴,因為有你,我看她笑的次數明顯變多了,人也開心了。」
說著,劉大嬸還有點哽咽,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在你特別小的時候,你經常纏著你外婆問,你爸爸媽媽呢,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你沒有。你外婆就說你是田螺姑娘送來的,所以沒有爸爸媽媽。我當時聽著都笑,但你信了,說那就只有外婆就夠了,後來就再也不問了。」
「從善也是個可憐姑娘,但她變成今天這樣子,跟你半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許自責。從善她不喜歡你,那是她的事,你有愛你的人,你不缺人喜歡,不用在意她說的話。你不用恨她,不要讓自己有不高興的情緒,不值得。實在不行,你就按你外婆說的,當自己是田螺姑娘送來的。」
劉大嬸剛剛在病房外聽見了許從善喊的那些話,她也不知道許舟辰聽進去沒有,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他,就只能跟他說說往事,也算是開解他一下。
許舟辰聽見她的話,微微彎起唇,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沒在自責,也不會自責。」
他頓了頓,還是說:
「劉大嬸,我當時離開北川,是被我爸接走的,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還有個小妹妹。我有外婆,也有爸媽了,所以,可能不用麻煩田螺姑娘了。」
聽著他的話,劉大嬸愣了一下,隨後彎唇笑了。
老人家笑起來滿臉都是褶子,但連皺紋里的笑意都寫著欣慰。她看著許舟辰,抬手摸摸他的頭:
「好,那就好,那就好。」
南江的太陽把長椅曬得暖洋洋。許舟辰和劉大嬸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了沈歲安停車的地方。
劉大嬸今天一早從北川坐火車來南江,她在南江沒有認識的親戚,也不願意在這多留,所以早就買好了下午離開的車票。她拒絕了許舟辰為她重新買票的提議,甚至不讓他下車送她,她就那樣背著來時的舊旅行包,一步一步走進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