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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窈直到踏上飛機也一直在想程京聞昨晚跟她說的事。
心不在焉一路。
取完行李,在機場門口等車,忽然掉頭返回航站樓櫃檯,買了一張最近一趟回南城的機票。
九萬里高空的氣流席捲,三小時以後送她回到久違的故鄉。
近鄉情怯。
當杜窈從計程車上下來,重新站在鑄鐵圍欄的別墅門口時,有一些不敢進。
但今天僅僅只是來問事情。
杜窈深呼吸一口氣,走進院子。裡頭的花大半不開了,都是叢叢密密深綠色的灌木葉子,掉落的積在地上,似乎很久沒有人打理清掃過。一股蕭條的氣息。
她略蹙起眉,環顧四周。
站停片刻,依舊沒有多想,去廊下撳響了屋門的鈴。
很快有人推開門。
抱怨,「是不是又落東……小窈?」
一位頭髮黑白間雜的中年婦人愣愣地望向她,似乎不敢認。
六七分像的眉眼,一樣白皙的肌膚與小巧的鼻子。只是時光在婦人臉上的留下更深更重的刻痕,即便保養得當,也有難掩的一點兒上了年紀的疲倦。
杜窈輕抿了抿嘴唇,「母親。」
婦人的眼淚頓時掉下來,抬手狠狠地打了她兩下,「你還知道叫我媽,你怎麼不當沒有這個家,啊?」
「父親呢?」杜窈很平靜地由她打。
「……你不是回來看望我們的,對吧。」婦人突然停下手,抹了抹眼淚,「小白眼狼。」
「嗯,不是。」
婦人皺起眉眼,「為了一個男人,你跟生養你十幾年的父母斷絕關係——杜窈,你自己心裡不羞愧嗎?」
「您別侮辱生養這個詞。」她輕輕笑,「我從十五歲就天天見男人,沒成年就在急著給我挑對象,送我給集團的公子哥們喝酒。投資股票還有風險,何況投資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只是沒有給你們想要的回報。」
婦人的指尖蹭掉眼角最後一滴水漬。
「為你好的事叫投資,」她冷笑,「真是狼心狗肺。你自己看看,那個小雜種,最後不也沒要你嗎?比起你,他更喜歡錢。」
兩個人講話的語氣都很像。
專挑別人心裡的刺,血淋淋地□□,再很無辜地扎回去。
杜窈用力抿了下嘴唇,「我知道,父親先前跟他簽了對賭協議。」
「然後?」
「用以脅迫他,讓他……」
「杜窈,」婦人好笑地打斷她,「你的話術還是我教的。來套我話,還不夠看。」
被拆穿。杜窈也不惱,閉上了嘴。
「你爸在醫院,」婦人轉身走回屋裡,「馬上死了,要看趕緊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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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窈急急趕到市中心的醫院。
推開杜漸成的病房,才知道是被唬了——只是摔了一跤,右腿骨折。
這會兒正拖著打石膏的腿焚香。
聽見開門聲,回頭。
望見她,手上掃灰的刷子也不動了,很明顯怔了一下。
又很平靜地把頭轉開,「知道回來了?」
「我問個問題就走。」
「你說。」
「你和程京聞簽的對賭協議,還有什麼附加條件?」
「……你回來南城一趟,」儒雅的中年男人把淡褐色的香印出規整的形狀,「就為了問他的事?」
「嗯。」
「既然告訴你簽過協議,剩下的也盡可以去問他——噢,他沒說。」
「當時他沒和我一起離開,」杜窈不予理會他的譏諷,「是不是你從中作梗?」
拐彎抹角幾圈,她終於問出了這一件耿耿於懷四年的事。
「怎麼會,」杜漸成點燃壓好的香,「他自己選的。杜窈,你根本不了解他——在他的野心底下,你什麼也不算。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了,他沒選你。」
杜窈空咽一口氣,沒有搭腔。依舊問,「附加條件是什麼?」
「肯定不是什麼惡俗的離開我女兒這種話,你放心好了,」杜漸成抬起頭,審視她片刻,「倒是沒想到,你還喜歡他。」
「不喜歡了。」她說,「只是問問。」
杜漸成輕笑一聲,「杜窈,我們家裡,只有你不會撒謊。」
杜窈蹙起眉。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問不出想要的,便轉身離開了。
病房門闔上。
杜漸成平靜地倒一碗茶,舉在唇邊,望向床頭櫃一張三人的全家福。
嘆惋,「……早知道這麼麻煩,就不心軟把他從福利院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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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黃昏。
杜窈出來時,天際掠過一片撲翅飛過的麻雀,停在電線桿上。背景是濃赤橙色的餘暉,積密的厚雲。像一副印象派的油畫。
南城比理漁冷上十幾度。
肌膚已經凍起密密的疙瘩,她一件薄薄的吊帶裙捱不到傍晚。於是,在路邊的商店裡買了一套厚厚的豆綠色開衫。
這應該是一間自營品牌的服裝店。
店主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大學生,很熱情地誇獎她的臉蛋與身材。又問她冷不冷,遞來一杯熱水,邊結帳邊問。
「你來南城旅遊呀?」
「不算。」
「你還是今天第一位來我店裡的客人,」她興奮地說,「謝謝你。」
杜窈被她的熱切感染,很懷念地環顧四周,「我以前也有一間服裝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