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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在多年之前,鍾酉酉就曾比如今更事無巨細地被照顧過。

    而那一晚除去日常瑣事,還聊到一點具體工作。算法的選取,模型的難易,以及組內前段時間提上去的需求,以上種種鍾酉酉本來只是隨口陳述,並一帶而過,不曾想到第二天會從同事那裡聽說,組內所有的需求都已經被葉丞異常迅速地予以通過。

    很難讓鍾酉酉確切描述出那一瞬間的感受。如果不是對葉丞公私分明的性格足夠了解,她幾乎要多情認為這一舉動同自己有關。可即便是理智告訴自己無關,在當天后續聽到同事再次提起葉丞的時候,鍾酉酉依然無可避免地被吸引走了全部關注力。

    並且在那之後,鍾酉酉簡直是認命地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葉丞這兩個字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無論何時被人提起,總是能成功地讓她向來倚仗的理性暫時走失一段時間。

    這本就足夠讓人分神,更何況還有每晚葉丞打來的電話。有時是八點多,有時是九點多,最晚的一次是在夜裡十點半左右,葉丞通過短訊息確認她還沒睡後,很快便將電話撥了過來。鍾酉酉當時還待在實驗室沒離開,一邊調試代碼一邊接起電話,然而就在按響鍵盤的下一刻葉丞的聲音收住,隨後不確定地問:「還在加班?」

    在鍾酉酉過往的二十餘年間,曾經有過十數次對抗導師與上司的經驗,且戰績可觀,基本每次都能做到有理有據義正辭嚴。然而不知為什麼那一晚她明明是在努力工作,卻在葉丞的問詢下橫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心虛感。  

    自那之後,葉丞的電話基本都是在晚間十一點鐘左右打過來。

    時間十分固定,讓鍾酉酉充分懷疑他是在確認她有無下班。其實陽奉陰違也不是不能,畢竟只是一通短暫的語音通話,缺少視頻驗證,很容易就可以矇混過關。並且葉丞從未明確表達過自己的監督行為,大約如果鍾酉酉堅持要加班,他也未必會指摘什麼。然而事實上鍾酉酉仍然默默選擇在十一點之前就結束工作,以至於此後一連多日的兩人通話,都基本發生在園區的宿舍中。

    唯一的一次晚點,是在一個上弦月的夜晚。那一日的工作繁冗而難以收尾,鍾酉酉精神專注,直到葉丞打來電話,才發覺當天的時間將盡。她猶豫片刻,還是選擇關燈離開,獨自一人走回宿舍的路上聽到電話里葉丞的聲音,低沉而輕緩,細細熨帖在耳畔,足以在寂寂冷清的夜色中提供給人滿心安定之感。

    雖然一直是通話狀態,卻也並沒有認真想要聊什麼。夜色與北風都很安靜,鍾酉酉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逐漸舒緩下來,恍惚想到有一年讀書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冬夜,因為聽說葉丞會在那一晚從國外暫回輔江大學,於是胡亂抱了幾本書跑下宿舍樓,就守在校園凜厲的夜色中等人回來。

    如今回想,那個時候的鐘酉酉無疑比現在彆扭更甚。青春期的小孩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糾結,明明已經很在意,連航班時刻都明里暗裡地反覆確認,手腳也早已凍僵麻木,卻一定又要在人前裝作不經意,將所有的刻意等待都模糊為恰到好處的偶遇。  

    只是幸好,鍾酉酉對於葉丞的等待,似乎一直都值得。

    那一晚她終於坐在葉丞的辦公室里,手中抱有他塞過來的熱水。時間已經不算早,可她終於等到他,於是莫名地心情很好。她不捨得立即告辭離開,起初兩人的對話也如現在這般,並沒有打算認真聊些什麼,卻在無知無覺間聊到了理想與信念,於是這一從未向他人吐露過的話題,就在葉丞面前一點點地鋪展開。

    鍾酉酉至今都還記得那時葉丞的反應。他雙手交握,在她面前聽得認真,像是將她每一句言辭都記在了心上;與此同時眼神溫靜,並不因她的年紀而覺得孩子氣,反而飽含信任,像是毫無懷疑她會篤行始終。

    可如今回視,年少時期鍾酉酉所認為固若金湯的理想二字,其實有如火種一般脆弱。

    許多人的理想都會在歲月中被逐漸遺棄,或有意或無意,最終只化作酒桌閒談間的一點感懷與回憶。它畢竟輕飄,帶著一點不切實際,在溫飽面前顯得奢侈,在奢侈面前又略顯寒酸。這樣不上不下,被丟棄或被交易就成了常事。鍾酉酉至今已經目睹過諸多例子,比如褚行昌,比如郭兆勛,比如李闕。

    這些都是將理想質押出去,且此生不準備贖回之人。

    而以如今再去回想當年的那個冬夜,無疑又與當時的體會有所不同。那時的葉丞已經是鍾酉酉如今的年紀,她冷眼旁觀過的這些腌臢人與事,他想必同樣體驗過,又因工作時間更久,未必不會體驗更多更深。可他隻字不提那些暗影,安靜地聽完她的那些訴說與暢想,他的眼底毫無冷嘲,兩人四目相對,她只看得到裡面一成不變的暖意。  

    「理想是一束光,可以照亮靈魂。」他最後點頭,「它會讓人變得不一樣。」

    此後數年,鍾酉酉不止一次記起這句話。

    最頻繁想起的時間無疑是三年前。她曾在那封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絕交信中,一筆一划寫下這句他親口說過的話,意在提醒,更為諷刺,想要令葉丞窘迫難堪,可事實上,似乎整場事件中,她才是最情緒激烈的那一個;後來葉丞被輔江大學除名,自此杳無音信,鍾酉酉過於強烈的情緒也終於慢慢平息下去,偶爾再回思,浮上心頭更多的便成了費解,她不理解他為何會做出這樣昏聵的舉動,又惱怒於他真的做出這樣昏聵的舉動,為此想問而當初不曾問過的話有那麼多,可是當暮夏時分,在畢方集團總部研發中心的辦公室,她與他真正再次相遇,卻直接愣在了原地,空白到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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