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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上葉丞從回國到現在,至今還沒有超過三個月。甚至與其同一時間空降的另外三位高管,如今都還暫住在集團提供的員工公寓裡。
時間差如此,且這座住宅又距離畢方總部不近不遠,是兼顧通勤與私隱的絕佳地理位置,令人不免聯想是葉丞早先便預見性購置的一處房產。可即便財力富足,以葉丞三年來一直被業內封殺的客觀事實,又很難能讓人相信,在畢方集團總部附近提前購置房產這種不必要的行為,會是向來理性冷靜的葉丞做得出來的事。
書房門在這時候被人輕敲了兩下,葉丞端著只果盤出現在門口,喚鍾酉酉一同吃早餐。
「今天是中秋節,工作休息一天。」不等鍾酉酉拒絕,葉丞又輕聲道,「LUR項目再緊張,也不急在這一天。」
只不過,雖說是休息,卻仿佛休息的只有鍾酉酉一人。
葉丞的電話一如既往頻繁,自早餐時候起便不曾停過。起先是韋昀,其後是崔通,再之後還有其他分公司的負責人。一直到中午兩人出門吃飯的路上,葉丞都還在同虞松石通電話,語氣低沉肅然,又隱約涉及集團機要信息,鍾酉酉只聽了兩句便自覺避嫌,往前快走幾步隔開一段距離,臨近拐彎的時候下意識回頭,便恍然見葉丞一身簡單淺色衣褲,眉眼微垂之間,儼然如一副竹石圖般修韌挺拔,匆匆人群仿佛皆是氤氳著色的黯淡背景,唯有其出挑面容,躍然於視野正中。
葉丞本在低頭通話,仿佛感知到視線,抬起頭的瞬間,鍾酉酉倏然間撇開了臉。
中午兩人在私房菜館吃飯,雖然食物本味經過頂尖烹藝而清鮮醇和,可氣氛卻不免些許平淡。
葉丞在掛斷虞松石電話後不知又收到了什麼消息,看到之後神色微微一凝,半晌都若有所思的模樣。與此同時,坐在對面的鐘酉酉更是心不在焉。
雖然那天在線上會議鬧出烏龍事件後,兩人再未提起過相關話題,但葉丞彼時一句輕描淡寫的「沒有談戀愛」無疑像是一把鑰匙,將此前極少去想探究的空白領域悄然開啟了一絲縫隙。
理論上情感審美本是一樁私人且難以更改的事。或高矮胖瘦,或溫吞熱烈,千人千面,各有所好,難作苛求。可到了葉丞這裡,便不自覺要添一層好奇。
到了下午回到家中,鍾酉酉坐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在思索這個問題。直到有門鈴響起,從回到家便一直待在書房的葉丞前去開門,讓進來一位長相大方而明艷的陌生女子,兩人不知在玄關處低聲交流了些什麼,很快便一起徑直進入了書房,還輕輕從內里合上了門板。
被阻絕窺探的那一刻,鍾酉酉忍不住往書房的方向看過去一眼。
在那之後,鍾酉酉接到一通來自姜敏的過節電話,又掛了兩通父親鍾建功的未接來電,又將電視節目心浮氣躁地從頭按到尾足足五遍,仍未等到門板被打開的時候,忍不住朝書房方向走近過去兩步。
所有的聲音都被嚴絲合縫地攏在門板之後,鍾酉酉很快醒過神來,又退回到客廳中央,隨手從茶几上拿了本雜誌翻看。只是看了不到兩分鐘就放下,打開手機通信軟體,往葉丞的聊天對話框裡輸入了一堆問句,還沒等發送,就又全部刪去。
等到又盯著空氣數了五分鐘,鍾酉酉終於坐不住,重新找出聊天對話框,往上面發出了一個「餵」。
很快葉丞返回一行字。「怎麼了?」
他的回覆過於速度,甚至讓鍾酉酉微微一怔。沒等敲出去第二句話,書房的門終於被打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陌生女子未再多作停留,很快便告辭離開。鍾酉酉盯著她帶來的兩隻中秋禮袋,一直到葉丞將其拎到餐桌上解開,又喚她過去品嘗時,都還仍然坐定在原地,並不感興趣的模樣。
「我還不餓。」鍾酉酉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儘量克制的冷淡,「不太想吃。」
葉丞看了看她。
「那就等等。不過這是沈樞特地去輔江大學附近,你以前喜歡的那家糕點店買回來的甜點,又請秘書送過來,保鮮期短,有些最好不要放到明天。」
「……秘書?」
「什麼?」
「……」鍾酉酉明顯有些不大自然,「沒什麼!」
到了晚間,葉丞持續密集了一整天的辦公電話終於暫告一段落。
滿月清輝與此同時恰到好處地映入室內,在暖意的落地燈光線之外暈出一層安靜的冷。鍾酉酉隨手點開一部自然紀錄片,坐在沙發上靜靜看完。期間葉丞沒有講話,直到片尾音樂結束,才緩聲道:「酉酉。」
自從成年以後,重逢以來,他其實極少這樣喚她的名字。往往語氣中帶著一種克制,卻又仿佛暗含有一絲親昵,熟極一般自然而然的口吻,同這世上其他人對她的稱謂似乎都不一樣。
她聽到他輕聲道:「如果以你現在的生活,要你許一個願望的話,會想要許什麼?」
這個問題令鍾酉酉沉默了許久。
如果是以八年前的生活,她的願望會不假思索,關乎象牙塔一般純粹的理想,關乎對人生的自信與倔強,甚至可以關乎世界的燦爛與光明;如果是以三年前的生活,她的願望同樣會不假思索,關乎對舊有桎梏的打破,關乎對未來人生的期許,以及關乎對研究領域的無止境開拓;可現在她似乎只剩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