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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
之後又聊了幾句,姜敏對學生的掛心並非虛言,手機相冊里大部分都是跟學生有關的照片,她在其中找出鍾酉酉之前期中考試的滿分答卷,不無驕傲地指著照片誇獎了兩句,葉丞看過去,其下卷面字跡端正工整,是一把足以臨摹的秀氣小楷,如果說字如其人,那麼從筆跡可以看出主人端方正直的品性,與葉母在電話中提到的桀驁不馴並不相像。
小楷是鍾酉酉讀幼兒園時便開始臨摹的字體。葉丞曾坐在深秋午後的窗邊,看著一旁鍾酉酉小小一團坐姿筆直,一筆一划不甚規整地臨摹下「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八個字。他甚至還記得她臨完以後微微茫然的樣子,之後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身邊,拽住他的一片衣角,軟軟發問:「哥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她說著的時候眼神不由自主往他口袋裡面瞟。葉丞看得好笑,故意把摸出口袋裡那塊常備巧克力的動作做得慢吞吞,等得鍾酉酉望眼欲穿,才將東西剝開塞進人的嘴巴里,一面回答:「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
「這句話是在告訴我們,為人應當是非分明,行有所止,善誠而方正。」
葉丞從姜敏處出來已是傍晚。
下樓的時候葉母正好將鍾酉酉的聯繫方式發過來。葉丞申請添加對方好友之後,想了想,沒有依照這幾天的慣例去教職工食堂吃晚飯,而是去了校門口的一家麵店。
據姜敏所言,那是鍾酉酉常去的一家餐館。
冬日夜長,傍晚時分天色就已經黑盡,麵店里卻正是飯點熱鬧的時候。葉丞不巧遇上客流高峰,出餐時間略久,等在一邊遲遲未被叫餐,與此同時手機上的好友申請也遲遲未被通過,又過了片刻,微垂視線里隨著不遠外店門開合,與冷風同時出現的,是一雙光裸筆直的纖細小腿。
隆冬時節,還有人穿成這樣,葉丞下意識抬眼。一個小姑娘正隨手丟開門把手,高高揚著頭顱,目不斜視地大步走向點餐檯。一頭長髮被完全染白,披垂在耳後,墨綠色短裙,小腿光裸,只松垮垮套著一雙赭紅色絨皮靴,寬大的白色羽絨服要掉不掉掛在肩上,眉眼間挑剔又驕傲,畫著與年紀不相符的濃妝,點餐語速極快,叮叮咚咚一氣呵成。
不得不說,跟下午電話中葉母描述的形象可謂一模一樣。有那麼一瞬間,葉丞甚至想到了駱賓王筆下的那首詠鵝。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葉丞端著面碗坐下去之前,又仔細看了遠處的詠鵝選手一眼。
小姑娘點完餐就退到一邊,一直低頭忙於對付手機,渾然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等半晌出了餐,才丟開手機端著餐盤,步履輕巧地坐到了跟葉丞背對背相靠的座位上。
葉丞視線受阻,本來難以再實時觀察對方動態,只是店內監控設備就在不遠外的斜前方,只需稍稍抬眼,依然還是能從監控畫面中看到身後小姑娘正一臉不耐煩地握著手機,一副要摔不摔的暴躁模樣。
這副模樣並沒有持續很久,很快身後就響起電話鈴聲,被接通後,小姑娘的語氣又冷又沖:「鍾建功,我說了我不加,你是看不懂漢字嗎?」
葉丞眉毛微微一挑。
電話另一端不知說了什麼,鍾酉酉很快又冷笑一聲:「什麼照顧我,還不是又想找個人來監視我?我現在好得很,已經完全能自力更生,你少管我。」
「你管我怎麼自力更生。你管得著嗎?」
「既然你提起所謂離監護人,」鍾酉酉的語氣突然又變得陰陽怪氣,「鍾建功,我有個問題,已經想問很久了。」
「——不管怎麼說,你出軌這件事也有許多年了,為什麼就沒有給我弄出來一兩個兄弟姐妹呢?你不覺得很奇怪嗎?要不我們抽時間去做個親子鑑定怎麼樣,如果我不是你親生,大家也好一拍兩散,各自歡喜嘛。」
鍾建功氣得直接掛了電話。
監控畫面里的鐘酉酉嘴仗完勝,看上去卻也並不如何高興。將手機一扔,冷著臉坐在那裡,像是靜止畫面一樣半晌未動。良久才輕吸一口氣,將面前的碗推開,探身,重新撈過被遺棄到很遠的手機。
沒過兩秒鐘,葉丞的手機上便亮起好友申請被通過的提示信息。
一瞬間的屏幕亮滅甚至令葉丞一怔。下意識再度看向監控的工夫里,低著頭的鐘酉酉已經從聊天框裡又發過來一句話。
「葉老師好,我是鍾酉酉。不好意思,剛剛才看到好友申請的信息。」
葉丞看了這句話很久。
他最後什麼都沒說,只回了四個字,「沒有關係」。
一段寒暄結束,對話陷入空白。葉丞回想起回國期間已經被從頭到尾安排得密麻緊湊的日程表,沉吟片刻,又補充:「多年沒有見面,明天中午有沒有空,請你吃飯好不好?」
鍾酉酉遲遲沒有回話。
葉丞再次看向監控。畫面里的鐘酉酉一改方才姿態,脊背突然繃得筆直,眉心緊皺,整張臉都在不悅地垮下去。葉丞自認發過去的邀請或許值得斟酌,但不至於得罪人到這地步,還未找到問題環節,就聽鍾酉酉又接了一通電話。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又冷又沉,劈頭蓋臉全是警告語氣:「我說過了,別再給我打電話。」
葉丞眼皮微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