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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樞默然。
想也知道鍾酉酉回去潤恆科技後日子不會太好過。畢竟是憑一己之力毀去潤恆科技大半修為,管理者未必能痛定思痛,怒火卻勢必會燒到揭發者本人身上。沈樞想起前一晚,本來都已經跟她提醒過小姑娘孤身在外不要故意惹禍上身,禁不住又嘆了口氣。
「不是說這是無腦行為,只是一個人能量有限,做事情要估量後果的呀。」
僅憑一人單槍匹馬就敢挑戰行業默規,如果是旁人,可能還會對這份孤勇肅然起敬,但如果是一個既無背景又無根基的小姑娘,全靠一份固執衝動行事,以沈樞的成年人角度,並不認為應該提倡。
電話另一端卻傳來輕輕一記冷嗤。
「後果?」
鍾酉酉微微冷笑:「我之前說過,畢方集團近期人事調動頻繁,你不記得了?」
沈樞眼皮微微一挑,聽到鍾酉酉的言辭倏然間變得冷靜。
「從畢方集團的內網公告來看,兩個月前,畢方集團審計總裁明升暗降被調往海外,隨後新任審計總裁由外部空降,之後不久,總部技術中心本來快到退休年紀的副總突然提出離職,再之後,一家子公司的研發主任在企業年度內審之後不久,也主動提出了離職。如果說這些還能用正常人事變動來解釋,那么半個月前,另有兩家子公司總經理同樣在年度內審之後被調職,並且也都是明升暗降的架空,就很難不讓人懷疑,最近畢方集團的屢屢動作,跟內審審計有關,且飽含深意。」
「雖然憑我的級別,無從打探變動內情,但至少也能確定,既然都是技術與研發部門的高管被調動,那內審針對的就跟項目工程方向高度相關。既然如此,如果說揭發圍標需要契機,那麼在當前集團可能對項目工程問題微妙敏感的階段,無疑就是最好的時候。」
鍾酉酉靜靜說:「這才是後果。我早就想得很清楚。」
沈樞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明明三年前的鐘酉酉對這些都還一無所知。甚至以其當年耿直性情,對這種複雜暗涌始終抱有堅定排斥。這三年不知發生過什麼,竟能讓一個小姑娘從雙耳不聞窗外事變成主動搜尋信息並且能夠窺一斑而知全豹,將局勢解析得明白通透。
沈樞沉默半晌,輕吁一口氣,軟著語氣說:「可是,酉酉啊,把事情鬧大,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對你自己哪裡有好處?」
鍾酉酉漫不經心笑了一下。
開口時她的嘲諷意味十足:「比起操心我,你還不如多多操心你自己的下屬。這次多關節機械臂項目潤恆科技能中標,還不知有幾個甲方的人在裡應外合呢。」
沈樞心中一跳。
圍標雖是投標方之間的私下協議約定,但如果沒有甲方在招標之初故意設置嚴格競標條件,作為篩去其他潛在競標企業的壁壘,圍標過程其實未必順利。因此,圍標一事,基本跟甲方也很難脫得了干係。
沈樞雖是個外行,這點門道稍微想想倒也很快就明白。沒等講話,聽到鍾酉酉又涼涼一句:「再者,潤恆科技被針對,被從嚴處理,不是你親自下的指示嗎?」
「……」
「據主管講,兩人會面之初你似乎有心放潤恆科技一馬,可是等中間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態度突然來了一百八十度轉彎。」鍾酉酉吐字緩慢,語氣卻迅速轉冷,「這不免讓人好奇,你那一通電話,究竟是誰打過來的。」
沈樞心下一驚,鍾酉酉已經語氣極寒地念出了名字:「葉丞,是嗎?」
沈樞:「……」
見人被哽得嚴嚴實實,鍾酉酉冷笑一聲,直接掛了電話。
此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鍾酉酉的日子都肉眼可見地不大好過。
圍標事件一出,潤恆科技自下而上第一反應不約而同都是隱瞞。最初本來還想瞞住總經理,後來又想瞞住總部,直到一周之後瞞無可瞞被總部得知,集團老總虞松石當場動怒,親自下令徹查潤恆科技違規操作。
再之後,正如鍾酉酉所料,集團內審人員進駐子公司潤恆科技,將會議室大門一關,以圍標事件為基點,一查就是整整兩個星期。
而鍾酉酉作為始作俑者,不止見惡於上級,同樣也難以受到周圍同事的待見。
只是這幾年她所受到的待見本身也不太多,對此表現得並不在意。周圍人都在因突擊內審而人心惶惶,忍不住互相打探的時候,只有鍾酉酉一人以戴罪之身,既無所事事又無人交流,每天上班基本就是獨自泡網,下了班就準點走人。
過了二十來天,潤恆科技這場發酵深遠的圍標事件,終於要落下最後一隻靴。
潤恆科技總經理連同部門主任以及當事人鍾酉酉,在接到總部通知的次日下午,驅車前往鄰市畢方集團總部,準備向集團研發總工程師郭兆勛作最終的事件匯報。
說是匯報,實際上無異於一場裁決。再結合這些天集團針對潤恆科技的一系列動作,想也知道裁決結果不會太樂觀。兩個上級因此一路都坐立不安,唯有鍾酉酉面色平靜,在接近三個小時的行程後,車子最終抵達總部大樓前時,甚至還頗有興致地四處打量了幾眼。
已是下午西斜時候。鍾酉酉安靜抬眼,上望,畢方集團總部大樓烏沉利落的立面高聳矗立於穹宇之下,初秋日光聚焦其頂,增輝溢彩之時,愈發彰顯出其作為地標式建築的凜然與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