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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中國漂洋過海白手起家、獲得巨大成功的商人,當然有過人的智慧。
是的,哪怕是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老蜘蛛也一直都知道,他聰明的大兒子想要些什麼。
從來都不是金錢。
——這麼多年過去,鍾淺錫已經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足夠多的股份和現金。即便遺囑里沒有被提及,他在經濟上的損失也不大。
鍾淺錫想要的是別的。
不管承認與否,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那個從路易斯安娜來的小男孩,一直都在渴望著一件事。
小時候他想要做一個對父親有用的大人,成年之後,他想要取代父親、剝奪對方的權力。
歸根結底,鍾淺錫渴望來自父親的認可,不管通過什麼方式。
老蜘蛛心裡清楚這一點。於是臨終前,他在遺囑里徹底抹殺了對方的影子。
他不承認有鍾淺錫這個兒子。
這麼多年父與子之間相互厭棄,相互防備,相互利用。直到一個人瀕臨死去,還要給對方致命一擊。
多麼可笑又荒謬的角力。
老人完成了人生的最後一場報復,得意極了,嘴角抿了抿,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也是在這個瞬間,監控開始尖銳的報警。心電圖從輕微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直線。
鍾淺錫的父親死了。
頓時。
病房的門被人從來推開。哭聲、腳步聲、電極刺激心臟的砰砰聲混在一起,亂成一鍋粥。
「快來人,快來搶救——」
「一,二,三。Start!」
恍惚間,有人開始拉扯鍾淺錫的袖子:「哥哥,哥哥!」
但鍾淺錫沒有回應。
胸口的洞越擴越大,填不滿似的。
金錢、權力和野心都無法讓它癒合,放眼望去,整間屋子裡全是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真正理解鍾淺錫。
甚至沒有人真正需要他。
遺囑上明明白白寫著,是父親拋棄了鍾淺錫。
他沒有家了。
或許從來就沒有過。
可他想要回家。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鍾淺錫揮開了拉扯著他的人群,邁步向前。
「哥哥,你要去哪裡?」
「鍾,你不能離開,這裡需要你!」
可鍾淺錫需要回家。
不是回馬里布、不是回山上的別墅,甚至也不是回比弗利那間已經沒有人居住的頂樓——客廳的鈴蘭已經枯萎了。菲傭們澆了太多的水,反而讓花枝徹底幹掉。
姚安不再需要那些花,那裡就不能再稱之為是家了。
少了賦予房子意義的人,再豪華的居所,也不過只是一間冷冰冰的建築。
他要去有姚安在的地方,去把他的小鹿接回來。
立刻,馬上。
……
賓利一路南行,襯衫的領口被男人不耐煩地扯開。
「還有多久到洛城大學?」鍾淺錫問。
旁人從來沒見過老闆露出這樣飢餓的神情,幾乎要瑟瑟發抖了:「還有……十分鐘,哦不對,十五分鐘。」
油門被踩到底,終於,那間破敗的合租公寓出現在眼前。
但屬於姚安的屋子裡,燈卻是暗著的。不僅如此,鍾淺錫還從負責盯梢的司機口中,得到了一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姚小姐坐車去機場了,帶著兩隻行李箱。」
「什麼時候?」
「就在兩個小時之前。」負責盯梢的司機磕磕巴巴地解釋起來,「我給米勒先生打過幾次電話,但他說您有要事,正在醫院,沒有時間……」
命運拉起號角,是它不讓鍾淺錫回家。
留給鍾淺錫的選擇只有一個。
於是他說:「去機場。」
三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從未有過的焦躁感和失控感在蔓延。
鍾淺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從洛杉磯出發的CA988次航班,要到接近六點才會起飛。眼下是五點十分,開得快一些的話,算上從市中心到LAX國際機場所用的時間,和堵車的功夫,差不多能夠堪堪趕到。
只要快一點。
快一點。
再快一點!
車子感受到了主人的渴望,在擁堵的街道上繞行,又在州內公路上飛馳起來。越開越快,越快越急。
鍾淺錫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些東西拉回到他身邊,牢牢鎖住,再也不鬆開。
呼吸達到急促的頂點,理智遊走在潰散的邊緣。
就在這個時候。
嘟。
撥打給姚安的電話突然被接通了。
「Hello?」少女的聲音在電波的另外一端響起,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一瞬間,世界安靜下來。
那些焦慮和失控好像也都縮了回去,統統消失不見。
長久養成的自製終於重新浮了起來。
「我來看你,發現你不在家。」鍾淺錫開口,嘗試去平復呼吸。相較於電話那頭的人來人往,這句話聽上去平穩極了。
反倒是姚安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對……我走了,今天的飛機。」
背景里有航空樓的廣播。還有行李箱滑過大理石地面時,發出的咕嚕嚕響動。
「什麼時候回來?」鍾淺錫問。
姚安頓了一下,才回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男人握著手機的指間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