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但女人似乎想要向後走,男人卻僵持地停在原地,他們都微微蹙著眉,嘴角揚起一點角度,卻並不是微笑,更像是歇斯底里的前兆。
鏡頭中間是他們身後的山脈,其實還有很遠一段距離,鍾尋卻巧妙地將它卡攏在鏡頭裡,陡峭的山脊恰好成為一條模糊又清晰的中線,重合在這對夫妻交握的手上,像一道天裂。
好好的恩愛夫妻,拍成了光影割裂,貌合神離,任憑誰看到,就算再不懂攝影,都一眼能體會到什麼叫分崩離析。
「呃……」楚聽冬喉結上下滾動,一時間竟然沒能發出聲音。
他知道這小孩兒又倔又犟,心裡敏感,就像揣了十頭驢,但這還是頭一次這麼直接又震撼地體會到,攝影帶來了很強烈的衝擊力。
就像鍾仲林瞧不起他的狐朋狗友,鍾尋也瞧不起鍾仲林的那群牌友,鍾仲林揍他就像場十幾年如一日的表演,這些人就是從不缺席,永遠興致勃勃的觀眾。
他甚至想過要從樓頂跳下去,不是想死,他還沒活夠,他就是想摔得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好讓這棟樓都變成凶宅。
包括鍾仲林在內的所有人從此都得流浪街頭,去住橋洞和臭水溝。
但後來長大一點,發現不太可行,也就拋棄了這個念頭。
鍾尋發完就後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理,敢發給楚聽冬,就像告狀似的。
但他從來不會對宋一錦他們流露出這一面,這跟打架鬥毆不一樣,學校里打架不會被瞧不起,反而大部分男生都覺得挺帥的。
而且他是宋一錦他們的老大,就算只混一中這條街,也不能退縮,不能軟弱。
這些照片是另一種剜骨剖心的惡意,滿腔都是淋漓的壞水,骨頭縫或許都是焦裂的黑,是他心底所有的惡劣,一點也不乾淨。
他後知後覺地咬緊了嘴唇,還想掛掉視頻。
但他早上都已經掛了一次電話,再掛一次,他覺得楚聽冬會不高興。
「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像我這種名聲很差,又渾身帶傷的混混,一看就很麻煩,」鍾尋轉過頭,很快地笑了一下,接著輕聲說,「萬一拍個照因為我惹上麻煩,那不是很不值得,哈,反正我一直是這樣的,也改不掉了,將來說不準真的會去坐牢,別來找我是好事,誰會喜歡有案底的人給自己拍照,我拍得也很難看,說不定會把他們都拍得怪模怪樣的……」
他說得渾不在意,臉上還一直笑著,嘴唇薄薄的紅,很柔軟的樣子,說出的每個字卻都像鋒利的刀子,只不過刀尖是衝著他自己。
「鍾尋。」楚聽冬突然打斷了他,他靜靜地聽了幾分鐘,胸口漸漸悶著酸澀,讓他不得不開口。
鍾尋一怔,低下頭,嘴唇咬得更緊。
「你拍得很好,我看到過,」楚聽冬的語氣很沉著冷靜,莫名讓人信服,「文藝匯演的照片不是還在學校官網掛著麼?」
鍾尋囁喏,「那又怎麼樣?」
他說完,突然覺得嗓子一堵,又酸又脹,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從心底倒淌出來,湧向他眼眶裡,他眼圈不受控制地一紅,再使勁地低下頭,就掉了幾滴眼淚。
臉頰變得潮濕,他有點收不住,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狼狽地挪開手機鏡頭。
「沒關係,想哭就哭一會兒。」楚聽冬對他說。
「我就是有一點點委屈,」鍾尋勉強挽回面子,嗓子發啞,小聲地強調,「很少的一點。」
「嗯,」楚聽冬沒有笑話他的孩子氣,嗓音低沉,認真地說,「我知道。」
鍾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這簡單的三個字戳中了,他蹲在地上,腦袋埋在膝蓋里哭,哭到那兩個下單拍照的女生到了,他才使勁擦了把臉,終於抬起頭。
給她們拍照就省心多了,鍾尋相當於拍攝兼陪玩,花了一下午和半個晚上的時間,跟她們逛了半個景區。
夜裡十點半多,整天的行程結束,都累得抬不起腳。
鍾尋還扛著設備和拍攝用的亂七八糟道具,肩膀酸疼,小腹的傷也一抽一抽的,簡直眼冒金星,跟她們在景區內的一個麵館停下,打算先吃頓飯再走。
「等明天拍完,大概一周內我修完照片發給你們,」鍾尋餓得要死,點了份牛肉麵,「原片需要的話,也給你們發一份。」
「好,不著急。」兩個女生還多要了幾道菜,算是請他,畢竟這一天下來太累了。
其中一個忍不住說:「之前約拍,都沒想到你還在讀高中。」
鍾尋只顧吃,忙裡偷閒抬頭彎了下眼睛,他餘光瞥到手機屏幕亮起,幾個小時前發給楚聽冬消息,楚聽冬現在才回。
【已掛失:你剛才在幹嘛?】
鍾尋跟宋一錦他們住溫泉酒店,這兩個女生是在半小時車程遠的地方訂的民宿,鍾尋就搭景區的電車,送她們去民宿門口。
半路上,楚聽冬終於又慢條斯理回了消息。
【鍾小狗受害者:高鐵檢票。】
鍾尋愣了下,問他,「你不是後天才回寧城?」
【鍾小狗受害者:改簽了。】
楚聽冬本來是想在S市待兩天,畢竟從寧城過去,高鐵要倒一次車,然後換乘飛機,去郊區別墅又得開車幾個小時,他晚上從寧城離開,凌晨五六點才到。
白天還得收拾行李,應付楚家的人,再去看望教練,很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