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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撞擊著神經。
麻醉一過,疼痛都能將人從昏迷中給拉醒。明清躺在黑暗裡,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在夕陽墜落野冰場地平線下的最後一刻,終於結束十公里訓練。丁成棟寬厚的手摸著她的腦袋,看著她紅撲撲又興奮的臉,用破舊的自行車帶著她去門口的小攤街上買烤紅薯吃。
下一刻,忽然有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膝蓋,溫暖的幻境如同鏡子般咔咔破裂,碎成無數塊,熱和的、的、丁成棟很難得抿在嘴角里的笑、小小身子對著升起的明月呼喊著“我要天下第一——”……
“啪啦”一聲,
全部破碎。
疼痛從膝蓋席捲而來,耳朵在嗡嗡嗡響。人被用力撕扯,浮出水面。
睜開了雙眼。
頭頂,是白晃晃的天花板。
像是有電鑽在膝蓋骨上鑽一個個洞,劇烈的疼痛讓明清忍不住叫喚出了聲。聲音是乾裂了的沙啞,嘴角都在疼痛。喊出一嗓子,咽鼓管就牽動著耳朵,又是一番炸裂了的痛。
轟隆隆的火車,從腦海中碾壓過來,又轟隆隆飛馳向遠方。
聽到明清的呼喊,坐在最靠近病床邊的雲蘇立刻起身。明清張著嘴,耳朵也在劇烈疼痛。雲蘇知道明清耳朵有傷,醫生說病人剛醒來的時候可能什麼都聽不到,說話更是會牽動傷口的疼痛。雲蘇急急忙忙找了塊紙板,捂了捂自己的嘴,對著隊長示意。
然後彎腰,找了支提早準備好的馬克筆,掰開筆帽,匆匆在紙板上寫下三行字——
【隊長!你沒事!】
【但是醫生說你的耳朵受了點兒傷,最好不要開口說話。】
【有什麼事情,你寫下來,我們幫你去做!!!】
後面還專門加了三個著重的感嘆號。
雲蘇將紙板遞到明清面前,幫她拿出來手,調整了最適合寫字的姿勢,她的胳膊沒有受傷,動起來也沒有那麼疼。明清頓了片刻,忽然抬了抬手,將那紙板推開。
擺擺胳膊。
雲蘇:“隊長?”
明清搖搖頭,想了一下,又拿起筆,拉回來紙板,在上面寫下幾個大字,
【我沒事。】
【教練他們,人呢?】
又是一陣劇痛,從膝蓋骨傳來。明清的腦子很混亂,她其實有大片的事情想要問,卻不知道該從何來問起。只能先問徐音去哪裡了,因為她依稀記得昏迷前,她看到了徐音。
還跟她囑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雲蘇看到【徐音教練】三個字,瞬間轉頭往門口外面指去,
“教練在門外——”
明清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臉上一片茫然。
雲蘇一愣,用紙筆代替說話的確是個很難轉化適應的事情。她這才想起來明清耳朵聽不到,慌張拿起紙板,在上面唰唰寫下幾個大字——
【教練在門外】
明清:【讓教練進來一下】。
明清雖然腦袋混沌,但是基本思路還是清醒的,不論自己出了什麼事兒,大人們是絕對不會跟小孩子們說實話。
熊林林跑了出去,雲蘇牽著明清的手。雲蘇的眼睛一看就是哭過,腫成桃子。明清吃力抬了抬手,揉了兩下雲蘇的臉頰。
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我沒事】。
“隊長……”雲蘇捏住明清的指尖,死死拉著。
這哪是沒事兒的模樣啊……
徐音很快就進了來。
徐音教練推門,就看到已經清醒了的明清。大人們的眼睛中總會寫著一些同齡人看不懂的東西。明清經歷過最絕望的低谷,見到過太多人世間的世故,
她從徐音的目光中,看出了點兒什麼。
徐音頓了頓嗓子,伸手拍了拍雲蘇和其餘在病房內的小隊員們。
“你們……先出去一下。”
“雲蘇,你先帶著大家出去,我跟明清有話要說。”
“……”
明清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就看到徐音教練的嘴巴一張一合,很快,雲蘇幾個孩子便依依不捨離開了病房。
房門合攏。
徐音站在門口,背對著明清,細微嘆了聲氣,她用手捏了捏眉心,停頓片刻,再一次轉過來身——
就看到,明清已經在白色的可擦紙板上,用馬克筆寫好了一串文字。
【徐音教練,我還可以再上2014冬奧會麼。】
……
……
……
沒問病情,沒問她傷的怎樣。
醒來的第一件事,麻醉剛過、臉色還因為疼痛而慘白,
就問,
“還可以、再一次上奧運麼。”
那一瞬間,就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也料到了明清會開口問奧運的徐音教練,忽然心臟就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剜了一刀,酸澀又有些於心不忍。她突然覺得世界為什麼對一個人能夠做到如此的殘忍?明清那麼熱愛短道速滑,她對速滑是骨子裡的愛,老天爺卻如此不公,讓她在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遭受這種事情!!!
明清見徐音在猶豫,眼底轉動了一下,再次拿起紙板,奮筆疾書。
明清:【教練!我沒問題的!我一定會積極配合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