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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地方很方便,平時沒什麼機會開車。”安嘉魚聳一下肩,夾了排骨給他。
“嗯,還是地鐵方便。”喬郁綿點點頭,咬了一口酥炸排骨,表皮酥脆,肉嫩汁香,“好吃。你也吃。”
對面的人卻沒動筷子,舔了舔嘴唇,垂下眼帘。
這樣吞吞吐吐,不免讓人多心……喬郁綿也放下碗筷,替兩個空茶杯加滿水。
餐館老闆喜歡陳綺貞,他們沉浸在柔軟的歌聲中有一搭沒一搭,繼續交換那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
例如療養院負責他媽媽的護工是個40多歲的中年女人,老公臥病榻十年撒手人寰,她倒是練出了一身伺候病人本事。例如他在肯亞結識的當地人和隨手拍下的湖畔水鳥。
例如安嘉魚琴房窗外的春花夏月秋葉冬雪,例如紐約街邊流浪漢搭建的臨時小窩,骯髒里居然還看得出些許溫馨。
為了翻看照片方便,他們乾脆換到了卡座同一側,肩膀挨著肩膀,喬郁綿透過一張張照片瀏覽過安嘉魚的這些年,他一直在變,衣著越來越成熟,頭髮忽長忽短,面部線條變得明顯,笑容減少,眼神越發沉靜。
也有不變的。
無論去到哪裡,他琴盒上永遠掛著一隻陶瓷白鯨,舊到眼睛和嘴巴的黑漆已經被磨損乾淨。
它粗糙,廉價,卻出入了許多世界頂級的音樂廳。
卡納里……不知道它是不是還活著。
喬郁綿忍不住碰了碰手機屏幕里那個不起眼的角落,卻不小心碰到了退出鍵,畫面驟然跳轉到安嘉魚的相冊列表。
喬郁綿一眼便看到第二個相冊叫做“蘋果”,封面是自己穿著高中制服的單薄背影,坐在教學樓屋頂的夕陽里。
天空寬廣,人影渺小而孤獨。
“……小喬,你這幾年有沒有……”安嘉魚的右手不自覺捏著光滑的瓷調羹把玩,說到一半又搖搖頭改口,“我是說你現在……”
他聲音越說越小,喬郁綿幾乎要聽不清。
他們正上方天花板上那顆LED燈泡因為電壓不穩亮度時強時弱,嘈雜聲中,原本沒人在意的背景音樂模模糊糊傳出陳綺貞二十年如一日的純真嗓音。
撐住我/讓我真正停留/擁抱你/做完一場美夢。
一個人的問題沒有問完,所以另一個人沒有回答。
可他們之間的默契似乎並未被時間所沖淡,喬郁綿瞬間讀懂了他猶疑不安中隱藏的探尋。
他們各懷心事地繼續吃飯,彼此偷瞄的目光不期而遇,又迅速滑開。
“出去走走?”飯後喬郁綿從口袋裡摸出薄荷糖球,一人含一顆。
“附近有條河。”安嘉魚立刻答道。
河岸的散步道很窄,除非兩人緊貼否則無法並行,安嘉魚看上去有點失望,這裡並不適合壓馬路。
他們一前一後沿著河邊走,偶爾遇到如膠似漆半秒都不肯分開的連體情侶,還需要冒險站到機動車道讓出位置,好在這裡車不算多。
其實情人節那天喬郁綿就隱隱有感覺,當安嘉魚在電梯裡抱住他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六年的時光只是短短一眨眼,他們之間並沒有改變什麼,分手那一瞬間的刺痛重新襲來,始料未及。
緩過神後,這個想法讓他既興奮又害怕,興奮於美夢居然照進現實,他的天鵝又飛了回來。
可害怕卻多得多。
人常說初戀對人影響最深刻,甚至會扭轉一個人的感情觀。看安嘉魚的種種反應,喬郁綿真的很怕他根本沒能從自己帶來的傷害中走出去,甚至留下磨滅不了的陰影。
安嘉魚曾經說過,要進茱莉亞的,哪個不是天才。
莫名失戀後遠渡重洋,躋身天才間的激烈競爭,心愛的Joe意外死亡,染上了酒癮……任何一步沒有走好,可能都不會有現在的安嘉魚了。
他能成功走到今天,其中到底包含多少辛酸?
所以他才變得不那麼快樂了麼?
喬郁綿默默走到安嘉魚身側,走在人行道的下方。
曾幾何時,他還羨慕著,感嘆著,感嘆世界上居然有這樣自由純粹的存在,他在青春年少時居然能觸碰,甚至擁有讓所有人都心生嚮往美好。
可如今卻發現,這份美好不為人所見的一面悄悄潛伏著許多裂痕,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無意中留下的……
“小魚……你……”他伸手碰了碰安嘉魚的手背,聲音卻淹沒在驟然響起的引擎聲中。他忽然被反手攥住,狠狠一拖,險些絆倒在台階上,就這麼踉蹌進安嘉魚的懷抱里。
兩輛哈雷沒有預兆地加速,從喬郁綿背後呼嘯而過,顯然是遠超市內限速,車上的人留下一記響亮口哨揚長而去。這分明就是有預謀的作弄,不知是不是兩個男人的曖昧氣氛刺了他們的眼。
原本就狹窄的人行道每隔三米栽一顆粗壯樹木,此刻枝椏尚且光禿。
拖拽的慣性讓他們靠到樹幹上,安嘉魚的雙臂牢牢圈在他腰間沒有動。
喬郁綿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斑駁的樹皮,是一棵三球懸鈴木,到春夏會結出幾百顆毛絨絨的球果,落到地上被車輪碾碎飛出大量的毛絮,人穿行其中會渾身發癢。
他隨意想像一下便覺得眼鼻發酸,想打噴嚏,想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