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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離婚,還是不跟我離婚?」韓棠問。
「這不一回事麼!」
「不是一回事。」
「別跟我玩兒文字遊戲。你整天看《紅樓夢》就學怎麼咬文嚼字跟我鬥心眼子是不是?都什麼歲數了……你這是矯情!」
韓棠看著他,拿起身邊的拎包來就要起身。
楚天闊見她要走,一把拉住她,「你幹嘛?」
「你要這麼說話,咱們就法院見吧。」韓棠甩開他的手。
楚天闊瞪著韓棠,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紅潮沒那麼容易消退,氣息卻稍稍平和了一點。他按住桌子,示意韓棠坐下,「你說,你繼續說。我聽著。」
韓棠把包摁在身邊,「離婚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老楚。六十六怎麼了?六百六該分也得分,這跟吃喝拉撒一樣,是人的正常需求。」
楚天闊憋著氣,忍下了那句「我看你是被現在網絡上那些觀念洗腦了」,臉又紅了。
韓棠很清楚他在想什麼,停了下,說:「還有,首先,你把這事兒要告訴大哥大嫂,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告訴他們,是我要求離,我為什麼這麼要求。其次你告訴他們,別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吃飯了——我知道你想借這個由頭讓我去聽他們勸和的。老楚,省省,不用誰勸。你這次就算你有本事把你媽媽和我媽媽都請回來,我也不會聽她們的——你也知道,要請回來,她們會說什麼。她們不會站在你那邊的。她們很清楚你的本性、你都幹了什麼……」
「我跟你道歉了。這次我不是成心的……」
「我早和你說過,不管成不成心的,再有一次,咱們就掰。現在你耍無賴?」
「我改。我這麼多年也……」
「你改不了,老楚。你跟我強調你六十六了,你忘了嗎?我今年也六十六了,比你還早三個半月過生日。這個年紀,這一次我就算死裡逃生了。下一次你再『不是成心』,我可能就粉身碎骨了。老楚,老人經不起摔的。」韓棠說。她笑了笑,指尖戳戳文件袋。
楚天闊不出聲。
「還有,我沒那個耐心也沒那個精力去改造誰、等著誰改變。我有這個時間和力氣還不如改造自己。」
「那這個家呢?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
韓棠看著他,非常認真,「老楚,你在家裡,是不是從來沒有體會過累、鬱悶、喘不過氣來?」
「沒有。」
「這就對了。我有。」韓棠說。
楚天闊白皙的面孔漸漸又漲紅了。他額頭上的青筋也漸漸清晰起來。韓棠看著他的手,從拍到桌上就沒有挪動過,乾淨的手指、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橢圓的指甲,非常漂亮。她的目光從楚天闊手上挪到身上、臉上。也沒有多少日子沒見,楚天闊是見了瘦,襯衫和外衣倒仍然乾淨整潔。當然,他衣櫃裡搭配好、熨燙過的襯衫,每天更換,也足夠他頂半個月二十天。這不成問題。這些小事,楚天闊注意得到嗎?
「我們請保姆。」楚天闊說。
這幾個字說得很乾脆。雖然聽得出來有點不情不願。
「你請保姆吧。」韓棠說。
楚天闊聽出措辭的不同,微微側了臉,看著韓棠的眼睛。
「你給自己請個保姆照顧日常生活。請之前好好考察。你的口味那麼刁鑽,不是一般水平廚藝的保姆能對付下來的。可是達到這個要求的保姆要貴很多。」韓棠慢慢地說。
楚天闊半晌沒有出聲。他輕輕攥了下手。
「你計劃好了的吧?你是挖坑給我吧?就等著我犯錯是不是?」他問。
韓棠啜了口咖啡,眉頭微微皺了下。
她眼眶上還有淡淡的陰影。
她的身子慢慢地靠近桌沿,看著楚天闊。目光仍然溫和。
她豎起左手食指,指向自己的眼睛,「老楚,我拿著你的手,讓你打的嗎?」
楚天闊喘了口粗氣,「對不起。」
韓棠放下手,點了下頭。
楚天闊像是個鼓鼓囊囊的人形氫氣球,在半空中飄啊飄,耀武揚威的,可是看起來,這個氫氣球開始漏氣了……她輕輕搖了下頭。楚天闊不會這麼容易漏氣的。果然,她聽見他說:「兩夫妻這麼多年了,要不是這兩年疫情,該大擺宴席慶祝四十周年?過不幾年就金婚了,這時候離婚?」
韓棠看著楚天闊。
他們的對話像是兩條平行線。楚天闊不是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既不相信她是真的有決心離婚,也不打算接受這個提議。還好她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沒有幻想這樁事可以一次成功。
她見楚天闊還想繼續說下去,輕輕擺了下手。
這個動作非常的輕。她沒有立即放下手來,因此她那皮膚鬆弛、食指微微變形的手就那麼立在兩人中間。
楚天闊愣了下。
韓棠性格敦厚溫柔,沉穩平和,通常不管她有多不贊成他的意見,也會等他說完了再發表意見。甚至在他們有爭執的時候,彼此說出來的話也仍然一句是一句。這一樣很少有人能做到,在過去的幾十年相處中,他偶爾會意識到這一點。韓棠是個到關鍵時刻非常冷靜的人。
「文件袋裡是我起草的離婚協議書。我一字一字寫的,我希望你拿回去好好看看。看完了有什麼問題我們再談。」韓棠說。
「你現在住在哪?」楚天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