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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讓你止步不前,後悔讓你傷害了你最重要的人。其實後悔這件事本身,就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房間在二樓,窗戶外是一片人工湖波,湖水耀著奪目的粼粼波光,今晚的月光慘白。平和的光打在身上,竟也是帶著冷意的。
莊小棗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罐子攥得更緊。
可以選的,把罐子從窗台這裡扔出去,把從前的事情全部沉入湖底。
或者,親自想起一切,與錯誤重修於好——相澤說,她曾在吃下後悔藥的那一瞬間,叫他“相澤哥哥”,即使吃藥前她完全不認識他。
錯愛後悔藥?呵,後悔,是一切的開端,說不定這是毒.藥,也是解藥。
來吧。她在心中默念:我在為之前的後悔而後悔,所以後悔藥,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想起一切。
罐子是冰的,被她握著這麼久了,還是沒有沾染上人間的溫度,這冰冷無情的死物。
莊小棗顫顫巍巍地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盯著它仿佛最後的救贖。
那黑是一種沉沉的黑,不反射一點點光亮,猶如陰冷的深潭裡長出的藻類,甚至於它的滋味都是黏稠的、泛著嗆鼻的苦。
她咕嘟地咽下一口口水,感到眼睛跟喉嚨一起發疼。
該是疼的。
眼淚一滴滴急急地流下來,打在臉頰上,卻是溫熱的。
過往的畫面猶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眼前閃現,美好又易碎地泛著柔和的黃,像是被人翻閱過無數遍的書頁。
眼前的畫面在扭曲。下一秒,就會碎掉。
不可以!!
她慌忙倒出下一顆後悔藥,顧不得疼地吞下。
那光便又回來了,暗夜中的暖黃色,那是相澤在焰火中的笑顏,那是投進上鎖房間的一抹明亮。
不想忘記,好的事、不好的事,都不應該被忘記。
時間不夠了,還需要一顆後悔藥。
她告訴自己停下來,可是不行,再也不行。如果再來一次,她又會忘記一切,讓相澤再次陷入痛苦。
灌入喉嚨的後悔藥是一劑強酸,刺激性的疼痛像是脖子被人打通了一個孔。血液都從那個空洞中湧出,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變得費力,灼熱刺骨。
莊小棗發狠地一次性吞了好幾顆,她需要時間來記起這一切的源頭,還有恢復記憶的方法。
藥丸堵在喉嚨口,不小心岔了氣。它們撐大食管,直直地滲透進她的血管里,五臟六腑里,骨肉里。
她直不起腰,軟軟地癱在地板上,脫力地扼住自己的喉嚨。
你聽過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嗎?
又餓又累的小女孩忍不住對溫暖的渴望,擦亮一根又一根的火柴,看到短暫的幻覺——烤鵝、大餐、聖誕樹、外婆。為了外婆能留下來,她用盡了她所有的火柴。
這是一個無法停止的詛咒。
莊小棗掙扎著,往門口爬去。
童話?
相澤都沒有聽過,別人給他講的童話呀。
她記起來了,所以更加明白,不能丟下他。
地板在扭曲,這個空間又要碎掉了。
在碎掉前,要再吞下一顆後悔藥了。
她看到一張柔軟的床,入目皆為白色,觸手可及的地方都是暖的,被包裹的安全感將她融化。
怎麼辦啊,不能再吃後悔藥了,小棗。
快離開。
這疼太熟悉了,疼到最後竟也不覺得疼了。
別痛苦了,忘掉吧。
最後一顆後悔藥被吞下,空空的罐子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在心裡盪起了短而急促的回聲。
回不去了。
啊——啊!!!
莊小棗把手指伸入自己的嘴,想要嘔掉那顆丸子。口水因為難以下咽而流到了地板上,她狠狠地嘔,什麼都沒有乾嘔出來。
除了血絲。
你已經,回不去了。
可是,相澤。
相澤!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那個名字,相澤!!相澤!!!
“別不聽啊,我又沒說我不說。”
“他叫相澤。”少女故弄玄虛地望著遠方。
相——澤——
配合上捻起的蘭花指,少女文縐縐地說:“吉人天相的那個相,溫潤而澤的那個澤。”
相、澤。
門鎖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咔噠”。
是從內鎖上的。
封印。
七歲的小棗和十歲的玩伴,在吵架之後沒有再和好。
懵懵懂懂的少女小棗,在對學長表白後,一片少女心全部碎掉。
大學時和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的小棗,在唾罵聲中獨自放棄。
有了男友的成年小棗,在被質疑忠誠後分手,快快樂樂地參與了前男友的婚禮。
與男方論及婚嫁的小棗,在看到懸殊的家庭背景後放棄了這段關係。
如果你不斷地在後悔,那你就是在不斷地否定自己的過去。
如果你不斷地在後悔,那你的活著就像在失去,你所經歷的一切也就沒有意義了。
即使到了最後一刻,莊小棗還在後悔,想憑著後悔的力量修補過去,揪著這兩個字眼,怎麼也不肯放手。
可憐她還是不明白,後悔,這兩個字只是毒.藥啊。
所以吃下所有後悔藥的小棗,註定在忘記一切後,和真愛錯身,然後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