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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日裡又極為安靜,不像其他小姑娘喜歡出去玩,她更喜歡躲在他的書房裡, 看一整天書,寫一整天字。
那天,謝凜在公司處理公事, 楊安走進來,和他說:「謝總,找到一位周小姐小學時候的老師, 人就在北城, 您要不要先見見?」
謝凜合上文件, 說:「見。我親自去。」
*
謝凜並不是故意調查周琬盈, 是因為前幾天周琬盈做噩夢, 夢裡一直哭著喊疼。
他問過醫生, 懷疑周琬盈有童年陰影。
他旁敲側擊地問過周琬盈, 但周琬盈什麼也不肯告訴他。他這才做主讓楊安去查。
和周琬盈老師的見面,約在追鳳樓。
那是一位年約六十的女教師,頭髮已經有些銀絲,人看上去很慈祥。
楊安聯繫到她的時候,問她年輕時是否在洛雲村支教過,是否還記得一個叫周琬盈的學生。
陳惠雲怎麼會不記得。
她四十餘年的執教生涯中,周琬盈是她印象最深的學生。
謝凜走進包廂的時候,陳惠雲也剛到,服務生正在給她上茶。
她看到謝凜走進來,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詢問道:「你是琬盈的男朋友?」
謝凜點下頭,在陳惠雲對面的椅子上落座,說:「是的。今天約您出來,也主要是想問一些關於琬盈小時候的事。」
他親自給陳惠雲倒茶,詢問道:「您還記得琬盈嗎?」
「當然記得。」
陳惠雲仿佛也陷入了回憶中,她緩緩道:「我怎麼會不記得琬盈呢,琬盈的名字還是我給她取的。」
謝凜給陳惠雲斟滿茶,放下茶壺,看向對方,靜靜聆聽。
陳惠雲講起十幾年前的往事,回憶道:「琬盈原本不叫琬盈。我是十四年前到洛雲村支教的。」
「洛雲村地處偏僻,在西南地區一座偏遠大山里,教育也十分落後。那個時候縣裡抓義務教育,洛雲村師資力量薄弱,我主動到村里支教。」
「第一次見到琬盈的時候,是在課堂上。小姑娘瘦瘦的,小小的,坐在角落裡,穿著一件寬大的很不合身的衣服。」
「七八歲的小孩子,最是活潑的年紀,班裡其他的同學都很開朗,只有琬盈,她自己坐在角落裡,拿著半截鉛筆安安靜靜地寫字。」
「因為是我上的第一堂課,我讓班裡的同學做自我介紹,輪到琬盈的時候,她站起來,卻一直漲紅著臉不肯出聲。」
「旁邊的男生鬨笑起來,說,老師,她叫賤丫頭。」
「我原本以為是同學之間開玩笑,還訓斥了他們。可後來看到琬盈交上來的作業,名字那一欄,真的寫著賤丫。」
「我詢問校長,校長說,小姑娘前幾年連名字也沒有,她父親嫌棄是個女孩兒,連名字也懶得取。後來登記戶口,就隨手取了個賤丫。」
「學校里的同學嘲笑她,男同學欺負她,朝她扔石頭,把她的桌子搬到垃圾堆旁邊,在她的衣服背面寫賤丫頭。」
「小姑娘不會哭,也不會告狀,永遠都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
「有一回,放學的時候,她被幾個男生從台階上推下去。那是夏天,小姑娘手肘和膝蓋都摔破了,她自己爬起來,沒有喊疼,也沒有吭聲,蹲在地上撿自己的書包和鉛筆盒。」
「我跑過去,把那幾個男生訓斥了一頓,讓他們叫家長。那些男生根本不怕老師,做了幾個鬼臉就跑了。」
「我蹲下去幫琬盈撿鉛筆,發現她的鉛筆都是一小節一小節的,像是撿別人用過的。」
「她的膝蓋一直在流血,我把她帶到辦公室幫她擦藥,問她同學們欺負她多久了。她說不記得了。」
「我問她為什麼不告訴老師。她說他們警告她,如果敢告訴老師,就把她推到河裡淹死。」
「我真是心疼,又問她為什麼不告訴家裡人。她輕輕地說,爸爸不管我。」
「我問她,那媽媽呢?她說,媽媽也不管。」
「那是我第一天去琬盈的家裡,本來是想著找她的父母談談。可到了那個家裡,我才發現,琬盈的日子比我想像中更苦。」
「她在那個家裡就像個小奴婢,回到家,她放下書包就去廚房做飯,做完飯又去門口洗衣裳,全家人的衣服壘得高高的,就等著她放學回來洗。」
「她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周禮,一個叫周儀,她爸沒什麼文化,這倆名字特意花錢請別人取的。」
「我當時看著小姑娘在廚房忙進忙出,只覺得心酸,跟她爸爸說,想幫她改個名字。女孩子叫那樣一個名字,實在很可憐。」
「她爸根本不管琬盈,就說隨便。於是我特意跟學校請了個假,抽了個周一帶著琬盈去了趟鎮上的派出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琬盈笑,小姑娘連笑都是那樣靦腆害羞,但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自己的新名字。她後來給我寫了一封信,下課的時候悄悄地塞給我。她在信上寫,陳老師,你像我的媽媽一樣,我很喜歡你,希望你永遠健康平安。」
那是周琬盈第一次寫她的新名字,她在信紙的落款一筆一划地寫下:琬盈。
在名字後面畫了一張小小的笑臉。
陳惠雲說到這裡,忽然流下了眼淚,說:「可我能為琬盈做的實在太少,我能為她改一個名字,卻不能改變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