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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把基金賣了,把手頭的錢都轉給你。」莊潔問:「廠里的機器設備都買齊了?」
「買齊了。」寥濤摁滅煙,朝她道:「喊裊裊下來吃飯。」
何裊裊磨磨蹭蹭地下樓,筷子尖把一個餃子戳的稀巴爛。寥濤罵她,「不吃滾上去。」
何裊裊把筷子一拍,帶著哭腔同她頂嘴,「你整天就會罵人,除了罵人還是罵人!你罵莊研,罵我,還罵我爸!何媛奶奶說就是你太厲害了,你才把我爸剋死……」
「裊裊——」莊潔剛開口阻止,何裊裊臉了就挨了一巴掌。寥濤罵她,「滾上去睡覺。」
何裊裊扭頭就上樓。
「媽你何必……」話沒落,桌上的一盤餃子就被揮了出去。
莊潔一句不再說,出去外面接電話。
電話是公司同事打來的,她說這家醫院太難搞,細節等她回來再說。院方也不著急簽合同,說要跟莊潔溝通清楚再簽,而且錢還沒批下來。
莊潔應下,說三天後回。
她回院裡的時候寥濤已經不在了,她拿著掃把清理了現場,然後上樓敲何裊裊的門。
何裊裊蒙在被子裡哭,莊潔掀開她被子,讓她哭好了給寥濤道個歉。何裊裊有一兜一兜的委屈,說寥濤整天不講理,整天就會罵人。還說她對何彰化不好,跟個沒事人一樣,一點也不傷心,一滴淚也沒掉。
莊潔問她這些是自己的看法,還是聽人嚼舌根。何裊裊哭著說都一樣。
莊潔也累,安慰了這個安撫那個,索性讓她哭個夠,下樓騎著電瓶車出去轉。她漫無目的地轉,不知怎麼就騎到了一片老墳地,墳是野墳,埋的不是死嬰就是各種原因入不了祖墳的人。連座墓碑都沒立。
事後回憶她都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場幻覺。她看見一個穿著九十衣服的女人,肚子很大很大,她一直圍著墳頭轉,而她身後趴著一個嬰兒跟著她轉。
她嚇壞了,以最快地速度沖回去。當置身於繁雜喧鬧的鎮裡,她才敢回頭去看那片黑黢黢的野墳。
*
回上海那天是寥濤跟何裊裊一起送她。寥濤在停車場,莊潔交待何裊裊,「不要惹媽生氣,氣病了就沒人管你。」
何裊裊撇著鞋子,扭著頭沒說話。
「有空了我帶你去迪士尼。」莊潔又說。
何裊裊伸袖口抿了下淚,轉身跑回了車上。
寥濤也沒過來,遠遠地朝她揮手,讓她進站。
回去的高鐵上她一直在想事情。她放心不下莊研,放心不下何裊裊,也放心不下寥濤。她也想起了離世的父親。父親去世那年她跟何裊裊一般大,而且在葬禮上奶奶全程指責和謾罵母親,母親就扛著肚子一滴淚沒流。
昨天晚上寥濤同她徹夜聊,說何彰化對得住他們兩姐弟,無論在情感還是生活上,他從沒有虧待過他們。而且他在她們母女最困難的時候,伸手拉了一把,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會把這個家撐下去,而且越來越好。
莊潔在回上海的半個月後,終於下決心辭職,她打算回去幫寥濤。她遞辭呈的當晚和王西夏聊,聊自己徹夜難眠,聊放心不下家裡,聊寥濤生莊研時,奶奶偷偷把莊研抱走,寥濤瘋了一樣地闖到奶奶家,拚命才把莊研搶了回來。寥濤怕拖累了娘家,就帶著自己租住在棚戶區。自己那時殘肢端發炎都不敢說,因為她清楚家裡沒錢。
家裡快揭不開鍋的時候,何彰化找了過來,然後帶她去骨科看醫生,做了新的接受腔。在何彰化照顧她們母女幾個月後,一天問寥濤願不願意跟他過,他帶她們回南坪鎮,給孩子重新安排學校。寥濤想也不想地應下,第二天就抱著莊研牽著她回了南坪鎮。
莊潔說何彰化不會表達,但他會在她們姐弟生日的那天寫四個字,亘古不變的歲歲平安。他會給她們姐弟買當下時興的衣服,買上學騎的自行車,買城裡人才讀的書籍。她同何彰化之間也和所有再婚子女家庭一樣,雙方都有一層難以言說的距離。
王西夏聽她一點點說完,說我早就料到這個結果,我知道你會回去的。上海有萬萬千千個莊潔,不缺你一個。而你媽只有你一個,你應該回去幫她。
莊潔望了眼窗外的東方明珠,第一次覺得它也不過如此,電視塔而已。
莊潔開始和公司做交接,十一月十五正式離職。部門同事對她不舍,一個接一個地輪番請吃飯。莊潔有時喝兩口,就會把自己的經驗分享出來,光跑沒有用,要善於動腦善於用心,覺得實在啃不下就果斷放棄,把精力花在另一家。這個社會什麼人都缺,唯獨不缺聰明人。絕對不要在院長或科主任面前耍心眼,他們能熬到這個位置有絕對的能力,自己才幾斤幾兩?在他們面前玩心思只會顯得自己滑稽可笑。
同事問她,「那該怎麼拿下?」
莊潔說:「真誠。這個世界最能打動人也最容易被人察覺的就是真誠。其次就是部門培訓時常說的信賴感,首先要做一個讓客戶信賴的人,只有這種條件下對方才有機會買你的產品。」
眾人起鬨,讓她再多傳授點。莊潔說有些事要靠自己琢磨,要看臨場發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著從包里摸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都是自己當實習生時一點點鑽研出來的。
莊潔到家時有了醉意,手機響了幾遍她才接通,寥濤說何裊裊離家出走了,留了信說是去上海找她。她一早就出來忙了,直到晚上回家發現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