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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農村正常死亡都是親人入殮,很少會請遺體整容師。但陳麥冬是從北京殯儀館回來的,南坪鎮有錢人又多,尤其家裡老人去世的,好像能請得起遺體整容師,就是一種體面和排場。
鎮裡的殯儀館規模不大,特殊要求也少,而且正常死亡的居多,相對很多。他在北京的殯儀館只接待非正常死亡,如交通事故,自殺,他殺,溺水等人為或自然災害造成的死亡。如果遇上極端特殊的,還要一點點地拼接縫合,一具遺體花上三兩天也正常。
而正常死亡的,需要用特殊手法把遺體儘量恢復到自然狀態,然後清理消毒,穿衣,面部修復及化妝。
陳麥冬入行的第一年都是在適應,從心理到生理。第二年才慢慢地放平心態,平和地去面對和整理每一具遺體,給予他們最後的尊嚴和體面。
陳麥冬洗了澡出來,奶奶已經把飯端上了桌,嘴裡念叨著要去大隊,說要讓鎮上給分配個媳婦。她的邏輯很簡單,孫子既然歸民政部門管,為鎮上人民服務,那麼國家就應該分配個媳婦兒。
陳麥冬坐下吃飯。陳奶奶點著他腦袋說他不爭氣,說別人手機搖一搖都能搖個媳婦,他就不該睡覺,應該成夜地抱著手機搖。
第3章 毛遂自薦
陳奶奶揪他耳朵,陳麥冬怕疼,嘴裡應著保證今年談個媳婦兒。
陳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孫子,眼見要三十了,白長得儀表堂堂人高馬大,但就是談不來女朋友,平日連個媒人都不上門。儘管這樣,陳奶奶還是有要求的,女方可以長得不好看,但不能在殯儀館工作。意思就是不能找同行,其它條件都可以。
為這事陳奶奶跑了兩次大隊,非要大隊管這事兒,而且用上了現代化的詞:說沒閨女嫁給他孫子就是因為殯儀館的工作,說這是不公平,是歧視,是反社會主義。
別小看了陳奶奶,她年輕的時候可厲害著呢,市裡的桌球教練。只是年齡大了,腦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臨睡覺前陳麥冬接到朋友發來的小視頻,他經過隔壁村見一家辦白事的,大半夜在跳脫衣舞。陳麥冬認出這家就是白天辦喜喪的那家,本身也睡不著,索性騎摩托去看。他不是衝著脫衣舞,而是衝著嗩吶班,剛小視頻里的嗩吶吹得很好。
因為職業特殊他朋友不多,聊上話的也就寥寥幾位。平日除了白事,一些喜慶的場合他基本不去。就算別人客氣地邀請,他也識趣的不去膈應人。
陳麥冬正倚著摩托看,不妨被喪戶家認出,非拉著他坐在人前,還硬塞給他了兩盒煙。這家請了一個歌舞團,一個嗩吶班,兩班人的台子就搭在對面,唱得唱吹得吹,相互飆得起勁。
而此時莊潔正好過來送貨,辦白事這家訂了五十隻燒雞,家裡人為了國慶都在忙著擇雞毛,就屬她有空。她對陳麥冬端坐在那看脫衣舞,感到十分驚訝,因為沒有及時管理好表情,導致陳麥冬看見她後本能地站了起來。
莊潔見他起身,立馬抬起胳膊,朝他自來熟道:「坐坐坐,繼續看。」說完為了不使他尷尬,索性自己也站過去看。脫衣舞就是個噱頭,耍了點花招,實則裡面穿著肚兜。
陳麥冬見她大方,自己倒也坐了下來,還順手給她拿了個凳子。歌舞團已經換了節目,一男一女站在台上唱起了二人轉,起初還算正經,後面葷得簡直不堪入耳。陳麥冬打量了一圈,圍著看的都是些糟老頭,青壯年都被各自媳婦拎回了家。全場就他和莊潔倆年輕人坐在台前看。
他看了眼莊潔,只見她朝地上啐了口,罵了句:「呸,什麼粗鄙玩意兒!」說完也沒同他招呼,開上送貨的三輪車就離開了。
他拆開煙抽了支,繼續穩如泰山地坐那看。結束後騎上摩托回家,嘴裡叼著煙,人站在院裡無花果樹前撒了泡尿,尿完抖抖提好,就聽見屋裡的奶奶問:「是冬子回來了?」
陳麥冬噙著煙應了聲,他拍掉落在身前的菸灰,回奶奶的臥室拉開行軍床,往上一躺。陳奶奶問幾點了,他說快十一點了。
陳奶奶沒了睡意,嘴裡念著碎芝麻爛穀子的事,罵陳麥冬的爹不孝,罵她媽也不是個東西,整年不見回來看看孩子。陳奶奶偶爾犯點糊塗,會念叨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話。如果腦子清醒的時候,這些話她是萬萬不會當著陳麥冬面說的。
自從爺爺去世後奶奶就膽小,夜裡不太敢自己睡,陳麥冬在家就會陪她睡。他一面閉著眼醞釀睡意,一面伸胳膊輕拍床上的奶奶睡。
剛睡上倆小時,枕下手機震動,殯儀館打來的,說是找到那孩子了,在水裡泡了幾天已經不像話了。鄰村一個孩子失蹤了一個禮拜,在二十公里外的河邊被人發現。
陳麥冬去了現場,他戴上手套看了眼,在警方同意的情況下把那個如同人行氣球般的孩子抬回了運屍車上。車剛到殯儀館就遇上聞訊趕來的父母,母親看見孩子身上的衣服就暈了過去。
陳麥冬把孩子運回冷藏間,孩子父親去辦理手續。剛在河邊沒看清,燈光下他認真看了逝者,遺體五官變了形,根本辨不出年齡,警方說是十五,剛讀高一,是學校通知家長孩子沒上課,家長找了兩天後報的警。警方初步懷疑是意外溺水。
小孫趕來的時候陳麥冬已經穿好了防護服,做好了清理遺體的準備。小孫才來三兩個月,就看了一眼逝者,人已經本能地退到門口彎著腰吐。陳麥冬壓根沒管他,已經拿著剪刀開始剪逝者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