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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廚房裡,胡寡婦生火,李嬸幫忙切菜。
「你們到底怎麼了?我記得你以前跟陳家關係還不錯,現在日子過好了,怎麼反而打起來了?」
這個時候,李嬸才說了實話。
確實不是什麼大事情。
這段時間不是天天下雨嗎?那田裡都積滿了水。
大家都有了田,寶貴的很,於是這段時間就天天守著田,一怕大水把田埂給衝垮了,二怕田裡的泥沙都吹走了,於是每天都有去放水留住泥沙。
問題就出在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李嬸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陳家那個老二把水放進了她的田裡。
不僅把水放到她田裡,還在她田裡挖黃鱔!
那是她的田啊!對於她來說,就跟她的命一樣。
「所以你就衝上去跟他拼命了?」胡寡婦太了解這個人了。
「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挖我的田嗎?」李嬸這個時候說起來還在生氣。
胡寡婦說道:「那也的確是他不對。但你也不能把人按在田裡打。」
「他還跑到這邊來告我呢!」李嬸說道。
胡寡婦嘆了一口氣:「那政府那邊怎麼說?」
「沒說什麼。」李嬸說道:「又沒有打傷哪兒,就讓我道個歉就完了」。
其實這段時間因為田地的問題冒出來的矛盾的確不少,今天你挖了我家的田埂,明天我在你家挖黃鱔。
中午休息的時候,李振花也知道了這個事情,彼時兩個人都在廚房裡收拾要山上帶的乾糧。
李振花嘆了一口氣:「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怎麼大家還要因為這一點小事就鬧矛盾呢?你說人和人之間為什麼不能更和睦一點呢?」
胡寡婦卻笑了一下,道:「我反而喜歡這些事情。」
「啊?」
「我沒什麼文化,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但是我覺得現在的我們可能更像一個人。」
李振花看著她,有些疑惑。
胡寡婦笑了一下,解釋道:「我們以前啊,雖然也有矛盾,可那個時候我們的矛盾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們的矛盾是地主搶了我們的東西,是土匪來了,那個時候,我們這些人好像很少會為了田地的問題吵架打架,多數的矛盾都是來自於地主家。」
過去的一切在現在看來,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胡寡婦說起了自己以前在地主家的事情,講起了那些因為一點小事而被毆打的日子,她的心不知道為何非常憤怒。
「種田的餓斷腸,織布的光脊樑,泥瓦匠沒有房,編席的睡光床。 」
這是一句民謠,可是過去念這段話和現在念這段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情。
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可是沒有人覺得憤怒,周圍貧苦的人,所有人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就好像她們生來就應該過這種苦日子。
那個時候好像大家都沒想那麼多,誰讓你自己命不好。就好像生下來就註定了這一輩子都要過什麼樣的日子。
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胡寡婦回憶起了曾經和自己一起做工的一個小孩子,那個時候村子裡乾旱,種下去的作物顆粒無收,孩子家裡沒得吃,又還不上地主的債,一家人都成了財主家的勞工。
胡寡婦甚至記得他們跪在外面,感謝著財主的仁慈,願意收留他們。
財主指著他們家10歲的孩子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得幹活才能吃飯。於是那孩子也在財主家打短工,也就10歲的孩子被當成大人用,一天到晚地挑糞水去澆地。
有一天晚上,那個孩子太餓了,偷吃了財主家的剩飯,半夜裡被發現了,財主家的管事猛踹了那孩子幾腳,那孩子當場就吐了血,被父母抱了回去。
第二天再去叫他起來,可他沒有再醒過來了。
往事在胡寡婦的腦海里唱著一首悲歌。
胡寡婦想起了那些事情,只覺得人命啊,真的太輕了。
李振花以前生活在縣城裡,她一直都知道農民過得不好,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聽人說出來。
胡寡婦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沒有意識到那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對,就好像我們生來就應該過那樣的日子,現在有了對比才能發現那個時候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們這些窮苦的人之間好像也沒有什麼矛盾,因為光是為了溫飽就已經占滿了全部生活,像現在這樣子,雖然會鬧一點矛盾,可是你看,他們鬧了矛盾,來鎮上要講理,鎮上的官老爺們也不幫著誰,大家都是一樣的,但這才叫人過的日子。」
李振花明白了胡寡婦的意思了。
以前,窮苦的人們像是沒有感情的牲口,為了地主的享樂生活而進行著繁重的勞作,她們這些人每天生命里只有繁重的農活,不能為自己的利益爭取,別人是這樣看待她們的,甚至她們自己都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而現在,她們像是注入了全新的生命進來,生活開始有了希望,也有了喜怒哀樂,就算是鬧矛盾了,對方也是和自己一樣的人,不再像地主對長工的那種壓制地位,不再是那種無法反抗的壓抑生活。
胡寡婦繼續說道:「再說了,這種小矛盾,過幾天就好了。」
正巧,兩個人接下來要去看的那條河正好就在李嬸所在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