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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打量了蘭燭一番,神秘地靠近,「我知道了,看你的身段,你也是學唱戲的。你今天幫了我,我跟我女兒說說,讓她往後有場子的時候多帶帶你,這總可以了吧……」
蘭燭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女人,她依舊在絮絮叨叨,眼神里充滿莫名的光彩,但依舊難掩她眼尾褶皺里的疲憊。她身上那件單薄的改良旗袍,畫的是五月的江南春景,不見一片綠葉,滿目都是繁花,卻沾上難以名狀的髒污。蘭燭彎下腰,用手揩了揩她裙子上那朵杏花上的污垢,嘆了一口氣,喊了一句「媽.」
那女人一愣,像是被冰凍在原地,過了好久後,才遲疑地抬頭,看著蘭燭,臉上鬆弛的肌肉微微抖動,而後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阿燭、你怎麼在外面不演出了"
「我演出結束了。」蘭燭安靜地把蘭雅庭頭上的落葉摘走,而後又把她掉落的碎發別在她的耳後。
蘭燭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被大霧吞沒的,濃重的夜色,「走吧,我們回去了。」
她安頓好蘭庭雅, 從破舊的走廊里出來, 跨過發霉的台階, 最後繞過低矮小賓館因為線路問題時而亮時而滅的的發光字,來到了巷子角落。
她捏著發燙的手機,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像只受了驚的貓,壓著嗓子質問對面,「你不是說,只要我來槐京,我媽就能好好的」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是沒反應過來,許久之後才猶豫地問道「阿燭」
聽到他的聲音之後,蘭燭這頭是長久的沉默。
「你母親去找你了你在槐京過的如何」
未等電話那頭的你男人說完,那頭傳來雜音,「你幹什麼!」,桌球的聲音似是人與人推搡
而後雜音消失,一道清晰的女聲出現在電話里。
「阿燭,這事你怨不得我們,你母親聽說你去了槐京城,一定要鬧著來,你看她一直也住在醫院裡,你也知道,如今的這種……這種適合你母親的醫院,每天的醫療費用有多高啊,更何況這日常的護工醫藥費什麼的,也都是我和你叔叔給的,從前你還小,也沒法自食其力,如今你在槐京城出人頭地了,所謂養育之恩大過於天,我和你叔叔還有你哥,也挺困難的……」
「所以你們就讓她一個人出來」
「你這話說的就有些難聽了,我和你叔叔對你們母女兩個的照顧還不夠嗎?她病了之後,你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我和你叔叔幫襯著的,你叔叔給你找了個好門路,把你送上高枝,我們也沒求著你感恩戴德,如今怎麼還來質問起我們來了。」
"門路? 高枝?是你們為了兒子找的門路和高枝吧,那是我們講好的條件,我來槐京,替你兒子爭個機會,你們照顧我母親,如今翻臉不認人,你沒有權力說我還欠你們家,那些吃穿用度,比起你兒子的前途,恐怕都算不上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吧!」
蘭燭說完,氣勢洶洶掛完電話,一回頭,看到蘭庭雅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她張了張乾涸的嘴,「阿燭,是我給你惹麻煩了嗎?」
「沒有。」蘭燭收起神色,搖了搖頭,「外面下雨呢,進去說。」
「是你蘭叔嗎」蘭庭雅追問到。
蘭燭對上蘭庭雅的眼睛,那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灰撲撲的,像是蒙了層翳,她點頭∶「是。」
她說完,往屋子裡走去。
蘭庭雅在身後跟著,突然語重心長∶
「不好這麼跟你蘭叔講話的,阿燭,我們要感恩,你蘭叔不欠我們什麼的,是我們欠他們的,欠人東西,總要還的,以前我還不上,現在有你了,你可以還,你現在飛黃騰達了,我這心裡啊,終於是安心了,不然總覺得啊,對不起你蘭叔,更對不起他老婆孩子…」
蘭燭沒阻攔,任由她說著,這樣的話,她從小聽到大。
蘭燭頭頂的燈把蘭庭雅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長到完全覆蓋住她自己的,她呆呆地看著那影子跟在自己身後,不太敢想蘭庭雅是怎麼樣一個人來到槐京城的。
她讓蘭庭雅簡單地洗了個澡。蘭庭雅出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沖向她的那幾個塑膠袋子,臉上帶著欣喜和得意的神色,掏了好久,才從最底下掏出個保溫盒子來。
「阿燭,過來。」她蹲在地上,朝著自己揮手,跟小時候一樣。
蘭燭走過去,站著看她。
她把罐子從地上拿起來,放在桌上,打開蓋子,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
「媽媽給你帶你最喜歡的糖藕了,你小時候喜歡吃,可是這東西太甜太膩,吃了多影響你上台演出啊,現在好了,我女兒出息了,是角了,現在可以吃了,不過你要吃少一些,可不能跟個小饞貓一樣,接下去,還有演出呢。」
蘭燭望著那用真空包裝包的嚴嚴實實地,完好無損地放在盒子裡的糖藕,那完整程度,不輸給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為遠行的兒女準備的。
蘭庭雅在昏暗的燈光下,彎著脊背,身子弓在一起,雙手握緊,費力地扯著包裝袋,額間的碎發隨著她的每一次用力從耳邊掉下來。
蘭燭接過她手裡的袋子,「我來吧。」
她準確找到包裝袋的缺口,輕輕一扯,那袋子就開了。
蘭庭雅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雙筷子,遞給她,「試試。」蘭燭沒接筷子,上半身僵硬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