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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劇團長爭先恐後地相互道歉,江昱成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直直地,盯著台上的人。
這一場戲很難,難度在於什麼時候轉哭腔,什麼時候忍痛含淚又要鎮定自若。蘭燭卻清晰的知道,什麼時候收,什麼時候放。
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幾乎是跪坐在青瓷色毯子上,聲音青澀的發抖,唱著西湖天色風光。他坐在那高高的椅子上,完全感受不到她嘴裡說的「三潭映月、蘇堤楊柳、桃花怯寒」。
她父親自私自利,帶著她來做這麼多的討好,為的不過是人世間的那幾兩碎銀。偏是這幾兩碎銀,也能讓她毫無尊嚴地留在這槐京城的冬天裡,掙扎苟活。
若不是他父親尋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關係,他根本都不會見他們。對於他來說,他最不喜歡的,應該是跟這樣曾經富裕過的窮人打交道。
他承認,他當初看她,不過是像在凜冬的院子裡發現了一隻即將凍死在冬天的麻雀。
那麻雀即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覆滅,沒人會感知她的存在,懂得她的害怕和不安,人們只會在冰雪消融的時候,淡淡地說一句,"瞧,這兒凍死過一隻麻雀。"
只是等到冰雪消融,等到枝頭萌芽,江昱成卻再一次看見了她。
即便沒有躲雪的屋檐, 取暖的草窩, 那隻麻雀也沒有死在那個大雪的夜裡, 相反, 她活下來了,她甚至長出了五彩斑斕的羽毛,啼唱出春日裡最動聽的歌曲。
她與他初見她時,相差太多。
那時的江昱成只是感嘆她進步之快,而卻忽略了那樣巨大的蛻變僅僅只花了她半年的光景。
通過隔絕看台和戲台上的雨簾,台上水袖曼妙,唱腔哀而不傷,台下叫好一片,在淅淅瀝瀝越下越大的雨中,眾人涌到台下,冒著大雨,如痴如醉。
江昱成坐在看台上,菸灰燙到手了也沒發現,他悵然想起不知誰說過∶「青衣是夢,是每個男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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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戲樓回來後,蘭燭去洗了個澡。
正廳江昱成的房間花園裡,在圍成城牆的玫瑰花牆後面,有一灣人工溫泉,順著那泉眼的位置,造了一個陽光房,裡頭放了個大浴缸。
雖然是陽光房,但隱私極好,如果不是從正廳走,外面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看到的。
當然這兒的主人,是能隨意進出的。
不過蘭燭在這兒泡澡的時候,江昱成從不進來。
她想要放鬆的時候,會把整個人都浸在水底,屏息放空,讓自己的身體感受著水的浮力。
水中她的五官出奇的靈敏,她聽到有人從花園過來,她猜想,應該是江昱成。想到江昱成,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他那雙眼睛。
她看的見,看的見那些東西。
只有在他都難以控制的深夜裡,他喉間的壓抑才會得到釋放,那是最純粹的索取。而今天,讓她不安的是,他坐在台下,眼裡出現的那種不一樣的東西———
那種如今晚的月光一樣,溫柔卻又致命的東西。
她聽到他過來了,那腳步沒有想要躲藏,也沒有帶著任何猶豫。
江昱成停在了玫瑰花牆後面。
玫瑰花瓣的汁水融在浴缸淡藍色的水裡,水波蕩漾著她烏黑的頭髮,紅與黑形成明顯的對比,她秉著呼吸,躺在浴缸里,任由水把自己柔軟的身體烘托住。
聽到聲響,她睜開雙眼,從水底鑽出來,露出那雙清冷的眼。水珠在她雅羽般的睫毛上停留,遠看像是一層白色的霜雪,混在玫瑰盛開的浮海里,
一瞬間,江昱成想起她今晚在台上的驚艷表現,想起人們無法從她身上挪開的眼神,想起她撐著傘紅著腳踝站在他門口,想起那天,他們在晨間大霧裡的身體契合。
他的心裡就有一個衝動的惡魔。
他上前一步,按住蘭燭瘦弱的肩頭,把她再度往浴缸里摁了下去。
蘭燭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機會,她再度匿入水中,他的力道很大,她慌亂的來不及調整自己的呼吸,恐怖的缺氧感襲來,蘭燭感覺自己是在深海。等到真的快窒息的時候,她再度被江昱成提了起來。
他抱起她的一瞬間,她烏黑的髮絲如瀑布一樣,順著發梢把水珠淌在他腹間的紋理上。那一點點像觸角一樣的水珠,張牙舞爪地要鑽到他的心裡去。
她因為缺氧而大口呼吸的樣子讓他瘋魔。
蘭燭任由他侵略的氣息包裹著她,還未來得及自由呼吸,他的唇就封了上來。
冰涼透徹。
她聽到他說「阿燭,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第27章
————兩年後————
槐京城的中南地帶,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還不曾淹沒古城裡的亭台樓閣,濃郁的京城文化在這裡蔓延和傳播,戲台劇院裡的鑼鼓喧天,人人擠破頭皮地蹲在中大劇院門口,為的是等這兩年新起的角兒——北城劇院的當紅大青衣的一場《白蛇傳》。
戲閉,觀眾還在外頭流連忘返不肯離去,蘭燭下了舞台,坐在後台卸妝。
小芹現在成了她助理,見她下來了,忙邁著歡快的步伐跑過來,"阿燭你這次演出棒極了,外面排隊的客人都在問,什麼時候才能安排下一場,剛剛吳團長也給我打電話說,今晚上的除夕夜演出,還能不能加一場,說酬勞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