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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燭知道,那是狗害怕的表現。
蘭燭一瞬間就想到了文化課中提到的自然界的食物鏈。?
那人完全起身,落地於窗前,只留一個被暖黃燈火剪裁的背影,玩弄著手上的摺扇,眼神從未落在蘭志國他們一行人分毫,語氣不痛不癢:「林伯,如今我的宅院,門檻竟如此低了麼。」
林伯肉眼可見地慌張了一下,而後像是提醒到:「二爺,是周先生安排進來的。」
「周昌?」窗前的男人像是想到了什麼,「哦,說有隻鳥,讓我見見,有這回事來著。」
「二爺,我們父女從杭城來是因為……」蘭志國卑躬屈膝,就差沒有跪倒在地上了,急不可耐?,好似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那就帶人進來吧。」那個男人靠著窗邊,又坐了下去。
蘭志國連忙帶著蘭燭往裡頭走,卻被林伯攔了下來,他恭敬到:「讓蘭小姐,一個人進去吧。」
空氣中隱約有一種辛辣的椒香,混在木質沉厚的空氣里,一時間壓迫的人亂了呼吸的節奏。
蘭志國看了蘭燭一眼,蘭燭對上蘭志國蒼老的眼睛,在那裡面看到了很多東西,有希冀有迫切唯獨沒有對自己的不舍。
蘭燭微微躬身,撩了帘子,誰知剛剛貓著身子貓得太久,腳下血液不循環,一不小心,跪坐在地上。
那杜高犬在審視她,她不敢抬頭,只得將就就半跪在地毯上。
「抬頭。」那如霜月的聲音再度響起。
蘭燭緩緩把頭抬起。
只是與她料想的風燭殘年的老人不一樣的是,坐在椅子上的,是一個風雅俊秀的男人,他著一身黑,額間發梢微長,眉骨凸顯,金絲邊眼鏡下,上揚的丹鳳眼卻配著微褶的雙眼皮,那雙眼,古怪極了。
他的眼睛狹長,本是很古典的桃花眼,若是換做別人,一定妖嬈艷冶,但他眼神里的幽深的黑色像是陰雨密布的天,本該如水一樣清澈的瞳孔里像是布滿了沼澤里的淤泥,是鷹隼爪下腐朽的獵物,是修羅腳下腐敗的玫瑰,是戰壕里炮火連天后的破敗,總之,是一切讓人覺得後脊一涼,膝蓋一軟,象徵噩運的壓東西。
那時的蘭燭說不出來,江昱成的那雙眼睛,到底哪裡古怪。後來種種,她才知道,他的眼睛,古怪就古怪在你一與他對視,就被他無邊的墨色都吸引,直至沉溺到死亡,都不曾有過半刻的清醒。
他只是淡淡地掃過片刻,便又把心思放在了他手中那把摺扇上。
那摺扇上畫的西湖三月美景,煙雨斷橋。
他說:「從杭城來,學的是京戲?」
他的眼神再度侵略,只是對著她的時,蘭燭卻看不出來一絲情緒。
她害怕與這樣沒有情緒的人打交道。
「是。」蘭燭低下頭,她聲音不由地顫抖,「學京戲已有十三年。」
「會唱《白蛇》?」他頭也不抬。
蘭燭吞了吞口水,她覺得自己的嗓子此刻幹得冒煙,猶豫間一掃過那貔貅,又見它皺著鼻頭邊的皮膚褶子,恨恨地齜著她。
那江二爺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外面不斷落下的雪花,不動神色,但語氣里好似是不耐了:「就唱一段游湖吧。」
蘭燭吊著嗓子,一開口,聲音竟然竟然不可控制地發抖。
「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湖山!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裡面,那一邊好樓台緊傍著三潭;蘇堤上楊柳絲把船兒輕挽,微風中桃李花似怯春寒……」(1)
這段「游湖」本不難唱,大約她唱到「寒」的時候,原本婉轉的嗓音直直地將那字吐了出來。
蘭燭自己也驚著了,游湖這段她十歲就開始唱,從未唱的如此失敗過。
蘭燭不由攥了攥手心,她眼神落在地上,不敢看眼前的人,只盼著他不是行家,對她的失誤發現不了。
眼前的人把摺扇一闔,指間觸碰著玉制的扇骨,未等蘭燭接著唱第二段,就先說了話:「白白費了這十幾年的功夫。」
林伯聽完這話,作勢就要攔了蘭志國一行人出去。
蘭志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哪能如此罷休,他直接撲通一聲,死死地跪在地上,用膝蓋骨抵著內外室分隔的隴邊:「若是嗓子不行,二爺您看這丫頭長相……您只要能看上,就是您說了算……」
江昱成突然聽笑了,淡淡的笑聲縈繞在蘭燭的頭頂,而後和燈影一樣,不著痕跡地落在她身上,問蘭燭,「他說了,算嗎?」
蘭燭抬頭,江昱成在看她。
他微微翹著二郎腿,坐在那灰白色羊毛墊子上,問她的時候脊背依舊挺的很直,跟剛剛不一樣的是,他的眼裡,帶了更多邀請——
需要付出代價的、致命的蠱惑和邀請。
第3章
那樣帶著蠱惑的邀請有一瞬將讓蘭燭誤以為江昱成的眉眼裡竟然離奇地泛起柔光,直到蘭志國的一聲「阿燭」把她拉回了現實。
」蘭志國:「阿燭!你說話啊!」
蘭燭收回目光,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唇,身上的雪水已經被屋內的暖氣烘乾,她咬了咬牙:「是,他說了算,只要二爺給個機會。」
她的聲音單薄,像是冬日裡將將結好的一層脆冰,掐一下舊要碎成片,但趁你不注意,那些碎片又會重新聚攏,再度襲來,甚至帶著點鋒芒,很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