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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何俊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小小聲道:「二姐,媽又罵你了?」
何俊比何笙矮很多,她低頭看了他一眼,小男孩臉上掛著明顯擔憂的神色,何笙嘴一癟,眼淚又掉了下來,搖了搖頭拉開他的手直接出了門。
何俊又仰頭看看何婉悅,「姐,二姐怎麼了?」以前也常被錢召娣罵,可沒這麼哭過。
她拍了下何俊的腦袋,「小孩別管,去做作業。」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山裡的夜格外清澈明亮,點點星光璀璨如辰,何笙拖著蛇皮袋穿過院子走向對面的雜貨間,面積很小,一張床一張椅子夠填滿這屋子肚子的。
裡面染著油燈,何勇為靠牆而坐一口一口緩慢的抽著跟了他半輩子的煙管,豆子般大小的光源並沒有帶出多少光線,整個屋子昏暗像蒙了層紗。
何笙靠在門框上,手指一下一下摳著上面的一個小窟窿,這是很早時候被她不小心燒出來的,那天錢召娣氣的沒給她晚飯吃,半夜餓的只能起來喝涼水填肚子。
這時何勇為終於沖她招手,「孩子,過來!」
何笙立馬邁腿跨進去,蛇皮袋掛在了門檻上,她拽了好幾下才拽進來。
等她在對面跪坐下來,用紅腫的眼睛委屈的望向他,何勇為停了抽菸的動作,滄桑的語調就跟硬擠出來似得說道:「明天去了那自己要長點靈性,乖巧點,別給人添麻煩,也要記得照顧好自己,有什麼委屈了忍一忍,日子還是照樣過了,懂嗎?」
何笙哼哼唧唧,「我一定要走嗎?」
「嗯!」
她哭道:「連爺爺也不要我了嗎?」
何勇為放膝蓋上的手顫了顫,淡淡的,「嗯,不要了。」
何笙抽噎著,再也忍不住喉頭不斷湧上的酸意,她大聲道:「為什麼?是因為我不乖嗎?」
「不是。」何勇為摸摸她的腦袋,粗糙的手掌將她柔軟的頭髮扯出些許,光暈里老人的雙眼也浮了層水汽,「是你太能吃了,爺爺養不了了。」
何笙吭吭了幾聲,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難受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已經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挽回自己留在這麼一個地方,她也同樣意識到,其實不管說什麼都已經非走不可,未來的生活可能不一定比這裡差,但這遠遠抵消不掉她對未知的恐懼和害怕。
爺孫倆這一晚誰都沒有睡,在這間簡陋的幾乎風一吹就能倒的房子裡枯坐到天際泛白。
門外小道已經有了路人行走的聲響,伴隨著院子裡零星的鳥鳴,何勇為擼了把自己滿是溝壑的臉,「走吧,去洗個臉。」
他拎了下何笙的衣領子,把人提起來站好,隨後腳步僵硬的走出去,何笙頓了頓,乖乖的跟上。
走到井口邊,拿水桶拎上些許倒到坑坑窪窪的臉盆里,白色的毛巾已經成了灰色,邊角還破了洞,絨線狼狽的耷拉著。
何勇為用手舀水在何笙臉上抹了抹,粗糙布滿厚繭的手掌已沒多大觸感,將何笙生嫩的小臉劃的有些刺痛,她隱忍著,雙眼紅腫的只剩了一條縫,便是在如此的視線範圍內仰頭看著眼前這個給予她最多溫暖的老人,也是最後一次。
洗了臉,何勇為掏出口袋裡缺了牙的梳子給她梳頭,頭髮亂的已經打結,好不容易梳通後,又被他笨重的雙手劃拉的毛毛躁躁,一束小馬尾歪歪扭扭比起之前也沒好到哪去。
何勇為捋了捋,也沒辦法只能這麼將就著。
對方來的很早,比預期的早很多,得知他們的意思後也沒多大驚訝,犀利睿智的眼眸緩緩掃過一旁垂頭沒多大精神的何笙,平靜的點頭允了。
何笙安靜的將手中的瓷碗放到桌上,在何家的最後一餐飯都沒吃成功,她始終低著頭沒有看屋內神色各異的幾人。
錢召娣這時按了按眼角,突然起身走到何笙旁邊,頗為不舍的道:「阿笙啊,到了那要好好照顧自己,什麼事都別虧待了自個,這麼幾個孩子中就你最肯吃苦,媽也真是捨不得你。」
何笙看著失常的錢召娣,抿了抿唇,小聲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走。」
錢召娣暗地裡狠掐了她一把,何笙身子一抖眼珠子又掉下來幾顆,錢召娣自動忽略她的問題,又惺惺作態的說了幾句寬慰話才將人放開回了位置。
何笙走了,走之前那個有些年紀說話極具分量的男人給何家留了些錢,錢召娣的憂傷神色由此一掃而空,通過車窗看出去,何笙無法表達心裡的感受,等多年後再回想也不過是人情的廉價。
高貴黑亮的小轎車緩緩開了出去,何笙能看到外面熟悉的稻田,以及田間務農人好奇的視線,揪著蛇皮袋的手一下一下扭著,窮山僻囊出來的孩子享不來所謂的奢華,代表身份的座駕於她而言也是受罪,敏感的心思已經有些慚愧的感悟,儘管還不能深入理解這詞。
旁邊坐著那個氣場龐大的男人,何笙後來知道這人叫袁崇陽,賦予她生活,又賦予她絕望的男人。
袁崇陽閉眼靠在車座上,對於身邊那個唯唯諾諾髒兮兮的小孩沒多大興致,好一會,他開口道:「嚴柏,回去後立馬找周律師把老爺子遺囑的事解決了。」
那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穩穩的握著方向盤,邊點頭,「是。」
他們是為完成遺囑才來這麼個窮困地方,目的自然是遺囑附帶的利益紐帶,不然一輩子都不可能踏進這樣的窮困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