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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人,真好啊……」小妞的聲音嗡嗡的,緊緊地貼在他衣衫上。
他的心卻像被一雙手揪住了,鈍鈍的疼。
……
房裡的燈都關了,獨留了洗手間一盞小燈。
程北川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那唯一的光源毫無睡意。
臥室里的顧小妞早就翻身臉朝牆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他卻還夜貓子似的醒著。
之前抱她上床,人是躺下了,手卻不肯送,跟個孩子一樣死死地攥著他的衣角不放,他只好坐在床邊,直到她終於睡踏實了,才抽開身。
然而終究是不放心走,只好窩在沙發里打發一夜。
他個兒高,顧一家的雙人沙發不過一米五,長腿無處安放,平躺側臥都不舒服。大約是抱她上樓的時候吃了勁,後背隱隱地疼。
這疼,終於將他從夜半的旖旎中硬生生地拉扯出來。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光,臉埋進柔軟的沙發里--年少不懂事時,他以為拳擊是畢生的追求,可早已經放棄了。退而求其次,人人都說他會走上競技神壇,可他卻不敢去追。
腰上的傷,像一柄懸在脊骨的利刃,每一天、每一秒,都有可能扎落,剔骨灼心。
連自己的夢想都沒辦法追逐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拖累別人。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一句又一句地在心底敲打,可最終墜入夢境的最後一秒,腦海里迴旋的,卻是小妞甜甜的一句「我知道啊,我喜歡的人嘛」,鼻間充盈的是抱枕上她特有的淡香。
到底,他要怎麼辦,才是對的。
韓意滿說,世上沒什麼事能難住程北川,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主動放棄的。
是,當初在比賽中忽然病發,幾乎是爬到場邊才被教練發現異常的他,從醫院出來之後主動向體隊提出了退賽,從此再不碰拳擊。在魔世全球自由競技賽里被FT戰隊相中,又是他自己拒絕了來自頂級戰隊的職業邀請。這一次……是不是,也該由他自己來斬斷還沒繫緊的情絲?
夜半。
被手機驚醒的時候,北川正沉在夢魘里醒不過來。
夢裡他像個廢人,躺在病床上,遠遠地看著女孩小鹿一樣輕盈靈動的身影在遠處。他喊她,她聽不見。他想走過去,卻動彈不得……
電話是程敬堂打來的,剛剛接通,老刑警冷厲的聲音就穿透了客廳的安靜。
「人在哪裡?」
清了清嗓,程北川半坐起身:「若安花園。」
「你怎麼會跑到那邊去?」
「朋友家住這裡,她喝多了。」
程敬堂的聲音越發低沉:「那邊前些天還倒了個毒窩,都是些不著調的混子。你怎麼會和那些人玩到一起去了!」
北川不說話,手機聽筒里是父親氣急粗重的呼吸。
「我跟你說,程北川,你是成年人了,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北川輕笑了一聲,眼底沉寂。成年?他成年已經四年了,父親的口氣卻還跟四年前一樣。
程敬堂得不到回應,深呼吸一口勉強壓下怒火,問:「昨天你應該去陳叔公司面試,去了嗎?」
程北川語氣平淡:「沒去。」
「為什麼不去!你成天都在想什麼!」對面習慣了訓斥的程敬堂終於壓制不住額額暴怒,「我看你是廢掉了!徹底廢掉了!!」
程北川纖薄的唇彎了下,臉頰狹長的酒窩隱隱浮現:「那時候,你們不是說,只要我能活下去,就夠了嗎?」
那邊沉默了,幾秒後手機里傳來嘟嘟聲。
程北川握著手機,雙手疊放在腦後,對著天花板發呆。
「你……家人嗎?」
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從身後方向傳來。
北川支起身,就看見顧一靠在臥室門框邊,昏暗的燈光里,穿了一襲薄衣的姑娘更顯單薄,只一雙晶瑩的大眼睛亮得驚人。
☆、插pter21
醒來的時候, 顧一隻覺得腦殼生疼,嗓子眼發燒,渾身又軟又飄,頭卻重得抬不起來。她正蜷著身子懶動, 就聽見客廳里竟傳來年輕男人壓低的嗓音。
直到這時候, 她才徹底確認腦海里盤桓不去的繾綣不是一場夢境, 公主抱也好,熊抱也罷……貼在他胸前聽見的心跳是真實的,耳邊那人一聲聲喚她團團也是真實的。
「……你們不是說,只要我能活下去就夠了嗎?」這個素來清冷的聲音裡帶著隱忍和若有似無的憤懣, 很陌生,卻叫她的心無端的一緊。
扶著牆挪到臥室門邊,就看見男孩兒雙手交疊腦後,正對著斑駁的天花板出神。她輕輕地問:「是你家裡人嗎?」天都快要亮了,他還留在這裡, 家裡人想必要擔心了吧。
北川坐起身,隔著一米的距離,靜靜地看著她。
光線暗淡,顧一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腦海里昨晚他溫柔照料的身影卻清晰無比, 令她不由屏住呼吸。
「嗯。」
終於盼到他出聲,溫柔卻已不見,曇花一現,像她的幻覺。
「我走了。」他站起身, 拾起擱在茶几上的外套,「你把門反鎖一下。」
語氣冷淡,就像第一天相識的他。
顧一頭本來就疼,腦子裡亂騰騰的,可小動物的直覺讓她意識到,不知道為了什麼,一夜過去,他忽然又退回了原點。這個意識,讓她忽然就慌了神,借著酒精賜予的殘餘的勇氣,追上了兩步:「你能不能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