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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拼接在一起的兩張照片,一張是盧筱蕊在《洞庭記》里的定妝照,一張是個深灰西服留著淡髯的中年男人。
在看清這個一臉商界精英面孔的男人樣貌時,葉景琛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聽說是個上市公司的一把手,家有妻兒,對外一直是幸福美滿的樣子。這偶然的車禍才把他的婚外情揭穿……車上不光是他跟盧鴛母女,還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徐長川長長地嘆了口氣,「但是送去醫院的時候就診斷顱腦重傷,後來也沒聽說消息,大概是沒了。」
葉景琛開口想說話,聲音卻沒能發得出來,醒了一下嗓,騰出只手來:「給我一支。」聲音嘶啞,「煙,給我一支。」
徐長川遞了他一支,又替他點上,問:「你不是不抽菸?」當年他們一伙人蹲在巷子裡偷偷抽菸,唯獨葉景琛一口不沾,還嘲笑他們是慢性自殺。
一句話還沒問完,葉景琛已經被煙嗆得猛咳。得,看來還是不會抽。
可沒等徐長川再開口,他已經重新將煙遞進口中,又一口,這一次沒有咳,但臉色實在太難看,顯然吞雲吐霧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個享受。
徐長川打量著葉景琛陰沉的臉色,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認識他們倆?」
何止是認識?
穆志雄。
當年穆氏族集團太子爺,光幕影業公司一把手,《洞庭記》的主要投資人之一。
現任光幕總經理孫心笛的亡夫。
穆清瀾的……生父。
或許是徐長川的煙太沖,葉景琛覺得整個鼻腔、天靈蓋乃至肺腑無處不疼,可卻身不由己地一口接著一口地猛吸,偶爾嗆咳幾聲,然後繼續。
「嗯。」一口煙吐出,葉景琛的聲音像被什麼勒住了嗓子,全沒有平日的淡淡溫煦,「認識。」
當年穆志雄車禍身故,自然也驚動了葉家。葉長松親自前往弔唁,然而出奇的是未亡人從頭到尾沒有出現,整場喪事都由穆志雄的胞妹操辦。直到親友用過午餐各自散去,妻子孫心笛和女兒穆清瀾都未曾露面。
半年多後,穆清瀾也去了英國留學,恰好與葉景琛同校。有次聊天無意中提到穆志雄的去世,她只輕描淡寫地說那一日剛好孫心笛急病發作,她一天都陪母親待在手術室里,這才缺席了葬禮。這話的可信度自然不高,可穆清瀾不想說,葉景琛當然也就沒有追問。
「也是,都在那麼點大個城市裡,又都是金融圈的,你認識他也正常。」徐長川嘆氣,「要怪也該怪當年那兩個大人沒責任心,各自有兒女怎麼還能廝混到一起。本來這事兒也跟盧鴛沒什麼關係,臨了罵名卻都給她一個人背了。」
葉景琛已經關了先前的帖子,順著翻開下面的一排。
清一色的辱罵,不光針對青蕊,更針對近在他們身邊的,青蕊的女兒,盧鴛。有人說她貪慕虛榮,跟著母親認賊作父的。也有人說她看起來呆萌無害,沒想到居然是個搶人父親的妖精,就像她的母親一樣是深藏不露的狐狸精……這些都還算文明的唾罵,還有一些顯示「根據網絡規範已屏蔽」的樓層,不用想也知道是些更加不堪入目的內容。
葉景琛單手劃著名屏幕,一手夾著煙,一口接著一口,一根煙沒兩分鐘就燒到指邊。他把菸頭按滅在水泥台上,眼睛還停留在手機上,朝徐長川伸手:「再給我一支。」
徐長川沒動,他再怎麼遲鈍也能看得出老大在為小包子心疼,這煙他抽得難受到骨子裡。
「老大……」徐長川想了許久,還是覺得言語都是乏力。
當年校園裡對小包子的口誅筆伐,遠比現在在BBS上看到得激烈一百倍。即使當時他只是偶爾回學校看一看,也能一路聽見無數學生,男男女女都在熱議,仿佛學校出了一個女明星的女兒,而且是個做了三,還害死了一家人的女明星的女兒,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談資。
孩子殘忍起來,遠比成人更可怕,因為他們不懂規則,缺乏控制。發生在當年的盧鴛身上的,就是活生生的校園暴力,網絡暴力,語言暴力。徐長川覺得心口堵得慌,也更加能體會到葉景琛此刻的壓抑。
「你看,她現在不是挺好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徐長川勉強安慰說,「老大,我告訴你這些事,不為別的。只是覺得……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在經歷這樣的磨難之後,林鴛竟還能成長為站在聚光燈下光鮮亮麗的女明星,別說徐長川,當年任何一個曾對她惡言相向的人也不可能預料到吧。人人都以為,她這一輩子,只能活在母親和醜聞的陰影之下,被沉重的債務壓得透不過氣,永永遠遠躲在黑暗裡。
手機「噠」一聲被葉景琛關了屏幕,習慣了屏幕光線的徐長川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發黑。路燈的幽光之下,他隱約看見葉景琛的眼底有光在波動。然而等他再定睛去看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臉色,黑暗中,乾淨的嗓音輕輕地說:「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本來,也和她無關。」
「嗯,今兒說完我就不記得這事兒了。」徐長川拍著胸脯保證,頓一頓,又不無擔憂,「可是我真的害怕……你倆的關係一旦公開,免不了有人坐不住要爆料博眼球。」儘管就連當年和盧鴛同為「小跟班」的他,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把這個光鮮照人的女明星林鴛,和當年那個白矮圓的盧小包子聯繫在一起。但架不住有心人深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