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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鴛看著穆清瀾扶著椅背落座的側影,輕輕地一抿唇:「小魚跟我姓,我從來沒有打算讓他認回穆家。所以,他的身世,你信不信都無所謂。」
穆清瀾反問:「那你告訴我做什麼?」
「過去的那麼多年,我並不知道除了我,他其他的親人在哪裡。但既然如今我知道了,自然希望……他不會受到來自親人的傷害。」林鴛的瞳孔在化妝間通透的燈光下亮得出奇,口吻像一個護犢的母親,柔情似水。
穆清瀾呵了一聲:「即使我不把……小魚的事說出去,你也未見得就沒有其他黑點,不是嗎?換了名字,改頭換面就可以重新開始?林小姐,你究竟把娛樂圈想得有多簡單?」
「我覺得那些是我個人的事,原本更希望保留一些**。但……它們可以有無數種方法被世人知道——」林鴛直直地看著穆清瀾的眸子,「唯獨我不希望它是從你的口裡說出去。」
「哦?」穆清瀾問,「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知道你恨我的母親,就像當年的我。」林鴛苦笑,「我也恨過她。她親手毀了曾經的家,毀了我的童年,毀了小魚的人生……也毀了我的父親,和你的父親。」
穆清瀾感覺自己的眼角在跳,即便這麼多年過去,當年剛剛成年的自己知道父親家外有家,甚至為此而喪命的時候,那種刻骨銘心的恨依舊曆歷在目。
林鴛將手中的文件袋遞出去,放緩了語調:「這些東西,是我從我父親臨終前的護工那裡拿回來的。」
穆清瀾忍住疑問,面無表情地接過袋子,裡面有一些紙質泛黃的文件,有印刷體也有手寫。儘管商業的事從來都是母親在經營,她並無涉獵,但白紙黑字關於起訴穆氏藥業盜竊林氏機密配方的訴訟書,她還是看得明白的。
然而,更讓穆清瀾頭皮發麻的,是在長長的訴訟書之後,薄薄的一張和解書。不僅承認了此前盜竊商業機密的行為,書面道歉並提出私下賠償的建議,文件的最後落款,是穆志雄的親筆簽名。
林鴛的聲音不悲不喜,像個局外人在說一段陳年舊事:「我媽媽和穆叔叔認識的時候,她還是文工團里的『青蕊』。那時候她應該也不過二十來歲,人人都以為她是為了我爸爸才息影、嫁人。誰都不知道,其實另有其人……」
穆清瀾似乎有些疲憊,手肘撐在化妝檯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林鴛。
林鴛講的,是一個在穆清瀾聽來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熟悉的,是故事裡的名字和商場裡不變的爾虞我詐,陌生的,是她從沒想過在這一場出軌慘劇的背後還藏著這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年輕時青蕊很漂亮,在文工團里的時候就不乏追求者。即便是上山下鄉,似乎也沒有磨滅她骨子裡那股子清貴。但她始終堅稱自己是紅色背景,祖上三代都是農民大字也不識一個,而知情的人只有周學睿一個。只有他知道,這個漂亮的姑娘曾經歷過書香門第的生活,也曾有過儒雅風流的竹馬青梅。所以,當有一天,青梅竹馬重聚,周學睿幾乎沒做挽留,就放她離開。
包括周學睿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青蕊是因為與林劍鋒相愛,才嫁入豪門做了闊太,以為林劍鋒就是她的那個竹馬。沒人知道,他們的相遇不過是一場設計,一場來源於青蕊的竹馬——穆志雄的設計,目的只有一個……林氏的藥方,那些維繫林氏祖業百年不倒的祖傳方劑。青蕊傻傻地相信若是能幫助穆氏打一場漂亮的仗,或許會有機會登堂入室也不一定。
儘管,誰也不知道當年的穆志雄究竟對她許諾過些什麼。
總之,青蕊竊走了林氏方劑,帶走了林氏供應鏈,搶走了林氏企業賴以生存的一切,甚至……最終在事情敗露之後強行帶走了林劍鋒唯一的女兒。她告訴女兒,父母因為感情破裂而離婚,從今往後,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而她的女兒,也曾千里迢迢回過老宅尋找生父卻杳無音訊,多少年裡一直對母親的話信以為真。
直到,那一場車禍發生。
那一天,青蕊接到來自林劍鋒的電話,電話的婦人自稱是林劍鋒的護工,說林先生病重垂危,心心念念想見女兒最後一面,求她做個好事,帶大姑娘回來一見。而直到那時候,沉浸在明星夢當中的青蕊,才知道這麼多年來穆志雄並未像他說的那樣與她的前夫井水不犯河水,而是將林劍鋒幾乎逼進了絕路。
在開車往機場的路上,見後排的女兒睡著了,青蕊忍不住和穆志雄起了爭執,卻沒想到忽然從後排傳來女兒交錯著震驚與迷惑的聲音「你們說的……是我爸爸嗎?」就在青蕊驚慌失措回頭試圖向女兒解釋的那一瞬間,疾行在高速路上的車輛失控撞上了隔離欄。
「這些是我父親臨終前,絮絮叨叨每日每日講給護工阿姨聽的。」漫長的敘述,讓林鴛原本就低沉的嗓音顯得更加沙啞,「我沒有能趕上見他最後一面,這些都是從阿姨那裡聽說。真真假假,你能信多少,就信多少。」她原以為,這段過往會隨著上一輩人的盡數離去而永遠不必再提,如今說起,往事恩怨,依舊唏噓。
穆清瀾手指間泛黃的紙張,已經被她揉捏得皺起。
她很想不信,但是面前穆志雄親筆簽名的和解書,和白紙黑字的訴訟條目讓她不得不信。或許……還有很多種可能,但起碼當下,她想不出反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