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頁
這之後,阿豆和小孩成了朋友。但阿豆覺得,總是作弊有被發現的風險,小孩老是愛哭、怕血也不是辦法,於是也不偷看電視了,教小孩怎麼下刀。
小孩嚇得嗚嗚直掉淚,阿豆板著臉,「你這樣怎麼成為『沉金』的戰士?」
小孩擦著眼淚,「我為什麼要成為『沉金』的戰士?他們是邪惡的!」
阿豆被問懵了。
為什麼要成為「沉金」的戰士?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被灌輸——你是「沉金」的孩子,你喝著「沉金」的奶長大,所以你流著「沉金」的血,你絕對服從「沉金」,將來為「沉金」流干最後一滴血。這是你的使命!
可是現在,他卻從墨綠色瞳孔的小孩、他的朋友口中聽到疑問,還有那個新鮮的詞彙:邪惡。
邪惡是什麼?自己也是邪惡的嗎?
他甩甩頭,問:「什麼是邪惡?」
小孩慣來不會大聲說話,發出細聲細氣的低吼:「被染成紅色的血是邪惡!鐵籠子和鞭子是邪惡!刀是邪惡!我們的任務全是邪惡!」
「可是……」阿豆腦子鈍鈍的,「可是如果不那麼做,我們不就會死嗎?」
「所以最邪惡的是『沉金』!我不要成為『沉金』的戰士!」小孩幾乎歇斯底里了,「如果聽他們的話,他們今後會讓我們殺人!」
阿豆耳邊嗡了一聲,想到那些消失的,和自己同歲的小孩,「我,我不要殺人!」
阿豆給小孩準備的「特訓」還未開始就已結束,非但沒有教會小孩刀法,還被小孩灌輸了一通邪惡是什麼的思想。
大約正是從這天起,想要離開這個落雪的山村,想要逃離「沉金」的想法埋下了種子。
但是兩個小孩根本不知道要逃去哪裡,阿豆問小孩,你知道你爸媽是誰嗎?你以前的家在哪裡?
小孩搖搖頭。
得,跟他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阿豆有點生氣,小孩子的脾氣總是來得莫名其妙,「你就知道哭!」
小孩癟了癟嘴,眼睛又紅了。
阿豆慌了,「說你一句你又要哭,你真麻煩。」
話是這麼說,阿豆還是牽著小孩的手,幫他做任務,幫他騙教官。
後來,他們遇到了姐姐,一個很愛笑,笑起來很溫和的女孩。小孩老跟阿豆爭辯,說是自己先認識姐姐,但阿豆堅持是自己先和姐姐說話。
姐姐也是被困在「沉金」的可憐人。但與他們不同的是,姐姐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姐姐告訴他們,離開這裡,一直往南,南邊只有最冷的幾天會下雪,純白無瑕的雪,永遠不會被染上紅色,其餘時候,南方都溫暖如春。
阿豆和小孩嚮往極了,說有朝一日要帶著姐姐去南方。姐姐卻悲哀地笑了,眼中似有淚,說你們能去就好,姐姐不指望了。
姐姐給他倆起了名字,阿豆和阿雪。阿豆覺得姐姐有點偏心,因為阿雪的名字比他好聽得多,阿豆聽著像愣子。
但阿豆沒計較,如果跟阿雪換名字的話,阿雪這麼愛哭的人,一定會哇哇大哭。
阿豆在還沒有名字之前就一直保護著阿雪,儘管阿雪比他大幾歲,他也認為自己才是哥哥。但在日復一日的嚴苛訓練下,阿雪到底還是學會了用刀掠奪弱小的生命。那天阿雪在他懷裡痛哭,血腥氣久久無法散去。
他的聲音明明很稚嫩,卻像最成熟穩重的大人一般向阿雪保證,「再忍忍,我們肯定可以逃出去的。我要再厲害一點,你笨一點沒關係,我會帶著你。」
姐姐死了,屍體染紅了一大片雪,觸目驚心,那是阿豆看過的最大一片紅色,他難以呼吸,幾乎暈厥。這一刻,他徹徹底底地明白阿雪說的「邪惡」。
——被染成紅色的雪就是邪惡。
凌獵從漫長陰鬱的記憶中回到現實,腦海中還浮現著小小的阿雪。他早就記不得阿雪的模樣了,只記得阿雪的眼睛是墨綠色,皮膚白得像雪,膽子小,愛哭,在他們那批小孩里最後一個學會刀法。
阿雪無聲地看著他,面容被紅色的風雪擋住,阿雪的聲音又輕又平,像是失去依託的雪塵,「阿豆,你丟下我了。」
墜落山崖是個意外,但幼小的阿豆無法抵抗命運,命運讓他遇到衛之勇,被帶到這片和平的土地,命運將他帶到遠離「沉金」的地方,他沉浸在被「沉金」追逐的噩夢中,躲逃還來不及,怎麼顧得上昔日的夥伴。
有一件事凌獵一直避免去想,那就是——阿雪也許在他墜崖後不久就被「處理」了。因為教官們一定認為他墜崖是計劃已久的逃離,阿雪要麼協助他,要麼和他一起走,只是沒有走成。阿雪沒有活路了。
凌獵在發抖,季沉蛟撥弄著他被冷汗打濕的頭髮,低下頭,吻了吻他的額頭,親吻又落在他的眼角,然後是嘴唇。
季沉蛟終於明白凌獵明明在喻家那樣的豪門中長大,為什麼每次吃東西還像沒吃過似的,每一樣食物凌獵都很珍惜,炒菜的配菜都會吃完,那並不是因為凌獵流浪的時候飢一頓飽一頓,只是因為在「沉金」,小阿豆沒有吃過任何人吃的東西。凌獵也很講衛生,家裡有點髒東西,都要立即打掃乾淨。因為小阿豆的童年,是浸泡在污血之中。
傾述之後,凌獵狀態好了些,回吻季沉蛟,還親了親季沉蛟的喉結。兩人互相看了會兒,凌獵說:「男朋友,你攤上了一個很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