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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溪每次給楊孝舀菜,都會「手抖」多舀點——楊孝太瘦,她想把他餵胖點。楊孝「禮尚往來」,把大哥們分給自己的糕點留給尹溪,幹完活只要有空,就跑來幫尹溪收拾,蹬著板車送尹溪回家。
那個工地的活幹完時,兩人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但結錢時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人知道他倆談戀愛,見不得人好,散布謠言說尹溪這種女人不可能永遠跟著他這窮小子,遲早得分。
尹溪很不開心,也清楚人心有時就是被嫉妒填滿,別人說她閒話倒是無所謂,如果在工地上為難楊孝就麻煩了。
她與楊孝說了自己的想法,楊孝嘆氣,「怪我現在還不能給你安穩有尊嚴的生活。」
要說成長環境,楊孝更加辛苦,從農村來打拼,苦吃多了,就有了被搓扁揉平,逆來順受的「毅力」。他完全理解尹溪的不安,於是兩人說好不在工友跟前秀恩愛。楊孝在哪裡幹活,尹溪就去別的工地賣盒飯。
兩年過去,兩人的生活還是很拮据,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黃名市郊外的景點山。其實黃名市離海不遠,但是他們捨不得將錢花在旅行上。
他們最喜歡說的是以後。以後有錢了如何如何。沒有經濟基礎,又沒有競爭實力的年輕人,唯一擁有的慰藉就是虛無縹緲的「以後」。
那一年,尹溪上了當地報紙,記者將鏡頭對準街頭巷尾掙扎求生的平凡人,抓拍的尹溪炒菜的照片很有藝術感,不久就有商人出錢請尹溪拍服裝照,一套的價格比她辛苦炒一周菜還高。
尹溪受寵若驚,和楊孝商量之後,暫時停下賣盒飯的工作。楊孝很支持她,說老婆這麼會賺錢,自己也要更賣力。
不久,黃名工程學院東門改建的工程啟動了,楊孝成為工人之一。
他不止一次對尹溪說過,在工地幹了這麼多年活,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回,因為東門不遠處就是老圖書館,大學生們嫌這裡設施陳舊、書籍少,一般都不會過來,正好「便宜」了他。
他很喜歡看書,也很想上大學,但家庭條件不允許。換成氣派的新圖書館他肯定就不敢去了,一身的灰怕弄髒桌椅,更怕吃大學生們的白眼。
尹溪數著剛到手的錢,「孝哥,你想不想自考?你看,我現在攢了些錢了,我是讀不進去書,你想上個夜校、大專什麼的話,我可以供你。」
楊孝笑得很幸福,捧著她的臉說:「好開心,老婆養我。」
尹溪不好意思,推他,「別鬧。」
楊孝認真道:「但是我不能自己輕鬆坐在教室,看著你一個人辛苦賺錢。記得嗎?我們要攢錢去海邊結婚。」
尹溪早就明白世界上有很多無奈,只得將供楊孝讀書的事放下。那之後她接了出市的工作,要去山裡拍攝。本來她每天都會和楊孝通話,但有幾天沒有信號,等她回到有信號的鎮裡,再給楊孝打電話,手機竟然關機了。
她心神不寧,害怕楊孝出事。當時黃名市本就不太平,出過好幾次傷害民工的事件了。她沒有拍完,轉了幾次大巴,終於回到黃名市,眼前的事實狠狠潑了她一盆涼水。
楊孝果然出事了,被砸得頭破血流,安靜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直沒有醒來。
校方每天都有人來慰問,送花送水果,工友們也常來,個個義憤填膺。尹溪得知楊孝是在從老圖書館回臨時宿舍的路上出的事。
當天工地的電機出了故障,晚上不能工作,工頭乾脆給大家放假,楊孝帶著水壺去老圖書館,直到熄燈還沒回來。工人們知道他喜歡看書,以前也不是沒有看到半夜才回來的事,於是也沒擔心。
但天快亮時,幾個打掃衛生的校工突然在工地外喊:「你們的人好像出事了!快出來看看!」
楊孝趴在林蔭道上,腦袋和臉上全是血,一動不動,像死了一般。工人們馬上想到近來傷害民工的事件,而校園晚上是封鎖的,把楊孝打成這樣的一定是學校里的人,遂立即找到校方理論,耽誤了送醫的時間。
上午十點多,校方代表才把楊孝送到醫院,搶救了三天,情況才穩定下來。這三天,工人們一直在和校方扯皮,還叫來了警察。
但尹溪回來時,工人們已經與校方達成諒解,答應將事件定性為內部打鬧,得到大額賠償和日後工作安排的工人們全都緘默不言。尹溪問是誰打傷楊孝,工人們說那人已經回老家了,治療費營養費誤工費全部都校方承擔。
尹溪還是想討個說法,但楊孝需要人照料,加上校方代表也見了她,半是勸說半是威脅,她如果鬧,校方就不再出各種費用。
除了識時務,她沒有任何辦法。
後來,楊孝醒來,只記得一點多時從老圖書館離開,沿著走慣的小路回工地,結果後腦就挨了一下子,當時他還沒有失去知覺,但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清,只知道襲擊自己的是個男人,應該是學生,他倒地後,那人還在打他。他在劇痛中昏死過去,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時尹溪才知道,根本就不是工人們內部打架,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工人們拿到好處已經閉嘴,如果她現在非要鬧出個好歹,楊孝後續的醫治怎麼辦?
得知幾方協調的結果,楊孝苦笑一聲,安慰尹溪,「如果我醒著,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有的人的命,就是不如另一些人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