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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凌獵也在狼吞虎咽,他觀察了會兒,忽然有種強烈的傾述欲。
季沉蛟:「網上那些評論你看過嗎?」
凌獵放下烤得又焦又酥的鴨腿,「你們被罵得很慘。」
季沉蛟:「我們怎麼都行,但還有一個群體成了眾矢之的。」
凌獵:「提倡女性應該獨立自強的人?」
季沉蛟點頭,「這結果出乎我們意料,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畢竟淡金為了他妹妹殺了三個人,最初申討『狩獵』行為的人,現在已經轉向譴責所有女性。」
「狩獵……」這個詞從凌獵口中輾轉而出,忽然像有了另一種味道。季沉蛟不由得看進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所以是淡金『狩獵』了其他『狩獵者』。」凌獵說得很慢,「他是真正的『獵人』。」
季沉蛟皺了下眉,「你想說什麼?」
「優秀的『獵人』,肯定能推演出結局,每一步都不多餘。」凌獵說:「淡金愛他的妹妹,為淡晶復仇,也是給整個被『狩獵』的群體復仇。他不該想不到現在的結局。」
就是這一點!季沉蛟翻來覆去思考的,正是淡金言行的矛盾之處。凌獵和他想到了同一條方向上。而凌獵那句「每一步都不多餘」讓他聯想起淡金給徐嘉嘉發私信。
那就是絕對多餘的一步。
如果它並不多餘,該怎麼扣上這一環?
凌獵把鴨腿吃完,又說:「淡金真的那麼愛他的妹妹嗎?」
季沉蛟:「你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很怪。淡金已經疼愛淡晶到為她連殺三人的地步,居然不給她買幾件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鞋子。」凌獵說著又開始卷烤鴨,「淡晶又不是不喜歡好看的衣服,她還偷著穿呢。她還喜歡我的胡蘿蔔夾和繡花布鞋。她對這些漂亮東西的喜歡和同齡女孩沒區別。可她得不到!」
季沉蛟此前感受到的那種飄忽的線索終於具象化,淡金在作案過程上沒有撒謊,但他很可能沒有交待真正的動機!
「淡晶害怕男人,也害怕陽剛的職業,那天我陪她買鞋,覺得她對男人的恐懼也許不止源於被霸凌,還源於她哥。」
凌獵很有胃口,吃完一卷又一卷,「她如果不害怕淡金,不至於把弄壞的鞋子藏起來。」
零散的線索和想法聚攏,勾勒出一幅與表面邏輯完全相反的畫面。
淡金的真正目的,也許根本不是懲罰「狩獵者」,更不是為妹妹復仇,而是讓整個社會從譴責施暴者,變成譴責所有為女性正當權益奔走的人。
他確實做到了。
鄧子安等人只是他計劃中的工具,他仇恨的不是他們,是女人。
他給徐嘉嘉發私信的原因也存在於此。他要讓Jaco借著這件事爆紅,成為人們視線的中心。
這時他再對Jaco下手,就能獲得最多的關注。
但這裡有兩個意外,一是沈棲把他找出來了,二是Jaco也是兇手,他找不到出手的機會。
季沉蛟忽然起身,凌獵說:「你要去哪?」
「看守所。」季沉蛟將服務生叫來,又加了幾樣菜,把工資卡從錢夾里取出來丟給凌獵,「你接著吃,用這張卡埋單,密碼我發你。」
服務生都被這通操作看愣了,現在不都手機支付了嗎?
凌獵倒是很懂,季沉蛟總不能把手機丟給他。人已經風風火火走了,他摸索著銀行卡,笑眯眯地收進自己兜里。
「小蛇的工資卡,上交。」
看守所,等待審判的淡金精神狀態竟是比在市局更好。
「下午好啊,季警官。」
季沉蛟緊盯著他,「你不是為了給淡晶復仇才殺死鄧子安三人。」
淡金愣了下,旋即笑起來,「不,我是。他們該死,所有傷害女性的人都該死!」
又是這種演講般的腔調,又是這種煽動性極強的語氣。
「我今天來,只是想要一個真相。」季沉蛟說:「淡金,你就不想在死之前,傾訴你承受的痛苦?」
淡金眼神忽然頓住,嘴唇幾不可查地顫了顫。很快,他無所謂地低笑,「我肯定要判死刑,是嗎?」
「情節嚴重,性質惡劣,社會影響極大,你說呢?」
「我知道。」
淡金嘆了口氣,抬眼看向監控,「這個,能關嗎?」
季沉蛟立即讓警員關掉監控,把自己的手機也關機放在桌上,「放心了?」
淡金說:「你跟我保證,我接下去的話不會出現在法庭和媒體上。」
季沉蛟:「我保證。」
淡金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開始他這輩子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傾述。
在夏榕市的方言中,金和晶是同一個讀音。從小,淡金就不明白父母為什麼要給妹妹起和自己一樣的名字。
妹妹的出生分走了父母的愛,妹妹總是生病,每次去醫院都要花很多錢。而他想買足球很久了,父親每次都以妹妹吃藥需要錢而拒絕他。
他將生活的困頓全都歸結於妹妹,上中學後,淡晶的存在更是讓他被連累被嘲笑。
不知是先天還是後天吃了太多藥的原因,淡晶愚笨、醜陋,是老師和同學都瞧不起的笨蛋。他被命令去接妹妹放學,同學們時常說——你妹妹怎麼這麼笨?別管她了吧,我們去踢球。
但他不能不管,否則回家會被責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