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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渺渺挺同情她的,因為在中國人眼裡,最悲苦莫過於,老來無依。
屋子很久沒有收拾過,亂得不成樣子,尤其是廚房,烤箱裡還爛了半個蛋糕,上面都發霉出蟲了。蟲子爬來爬去的樣子,著實讓夏渺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帶著手套還覺得噁心,用消毒液反覆擦了好幾次。
在家裡,夏渺渺其實是個很懶的傢伙,可是替別人打工,卻半點不敢偷懶。把窗戶一扇扇地擦亮,然後再拖地板,洗灶台……里里外外,都打掃地很用心。
在收拾書房的時候,看見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一疊照片,基本都是黑白照,落款的時間是在1930-40年間。照片上的小女孩才十多歲,大概是老太太年輕時候照的,綁著麻花辮,手臂上掛著個袖章,明晃晃的一個卐標誌。
夏渺渺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插入相冊,然後放回書架,再將桌子抹乾淨,開始吸塵。這台立式吸塵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產物,特別笨重,至少有十公斤,必須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提起來。
這真是不折不扣的體力活,幹得多,掙得少,夏渺渺自己都覺得自卑。可每次自艾自憐的時候,又對自己說,再忍忍,好歹也是35歐元,一個星期的伙食費!
夏渺渺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心真挺強大的,就跟路邊的小草,歪過來倒過去的折騰,卻又折不斷。
收拾了一半的時候,老太太突然在外面大叫起來,夏渺渺嚇一跳,以為出什麼事了,趕緊關了吸塵器跑出去。
這一看,差點沒把她氣暈過去,剛收拾好的廚房又被老太太翻的亂七八糟。
她看見夏渺渺,頓時就叫了起來,「我的首飾盒呢?」
夏渺渺好氣又好笑,回道,「這裡是廚房,要不您去臥室找找?」
老太太一口咬定,「我剛才就是放在這裡的。」
夏渺渺耐著性子,道,「真的沒有,我打掃時沒瞧見。」
老太太狐疑地看著她,對她的話半信半疑,這目光讓夏渺渺很不舒服,雖然她沒直說,卻顯然在懷疑她。
要真偷了,也就罷了,問題是她沒偷!明明是個誠實的人,卻硬被人打上小偷的標記,這種感覺太不好受了。
夏渺渺想和老太太理論,可是話堵在嗓子眼,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老太太也沒說是她偷的,她這麼巴巴地送上去,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想來想去,只好把這口氣吞了。
老太太也沒說什麼,夏渺渺還以為這事就結束了,便跑回書房繼續打掃。誰知,將垃圾拎出去的時候,聽見老太太在隔壁房間打電話報警。
夏渺渺嚇了一大跳,心臟頓時砰砰直跳起來,倒不是怕偷東西說不清楚,而是打.黑工怕被抓。警察要是來了,一定會問她要證件的。她的簽證上寫得清清楚楚,除了在大貴人的公司里工作,不允許有其他的商業行為。這事要鬧大了,輕則罰款,重則遣返,不管前者還是後者都是致命一擊啊。
她六神無主,趕緊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保潔公司的老闆娘,因為太惶恐,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在德國,國家對稅務的管理極其嚴苛,即便是一個月400歐的mini job,也要在稅卡上登記。如果沒有登記,就是打.黑工,企業和個人雙方都要受罰。
老闆娘為了避稅,當初壓根兒沒問她要稅卡,所以聽她這麼一說,當即果斷地對她說,在警察來之前,你趕緊跑路吧。
夏渺渺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當時手腳都涼了,雖然極其不情願跑,但她知道這是解決問題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所以,萬般無奈下,她拿起自己的包,也顧不上和老太太打招呼,推開門就跑了出去。真怕警察隨時會出現在面前,問她要護照檢查,她提著一口氣,一下子躥得老遠。
甚至連來什麼車子都沒看,就一步跨了上去,她當時就是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千萬別被掐住。
坐在車上,她的心還撲通直跳,一時間靜不下來,手心裡捏得全是冷汗。此時此刻,就深刻地體會到一句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是一次可笑而又尷尬的經歷,印象尤深,因為傷自尊,所以一直沒和任何人說起過。
一直到車子開出這個村莊,耳邊沒有聽到警車的鳴笛聲,夏渺渺才鬆了口氣。到站下車,車站上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鬆氣的同時,又有些五味俱全,她一屁股在木板凳上坐了下來,既委屈又難受。委屈的是自己明明什麼也沒做,卻比賊還要心虛;難受的是被誣賴不說,工資也泡了湯,一整天的活兒全白幹了。
真是悲傷的一天!
像是怕她不夠悽慘,還應景地飄來一朵烏雲,開始下起雨。
她夏渺渺為什麼混得那麼差勁?
夏渺渺意識到,在成功的道路上,還有很長一段要走,也許這輩子都走不到終點,看不見成功的影子。因為挫敗,所以質疑,因為質疑,所以越想越傷心。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出來。
這種時候,要在二次元,一定會有一個高富帥,駕著他的寶馬,在路邊駛過,然後再將這可憐的灰姑娘送回家。可惜,在三次元,只有冷冰冰的雨點,和滿天空的烏雲。
去火車站的巴士還有一個小時才會來,她越等越頹廢,不光是老太太對她的歧視,也不是白干四個小時一分沒拿到,更不是等不到公車,而是自己隱藏在烏雲後、又充滿未知之數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