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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奴雁遞來的茶杯,不知為何在我面前她的臉上總是掛著一副我見憂憐的神態,仿佛背負著整個世界般凝重,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憂鬱。我無法想像她是以什麼身份生存在這個城市,也看不穿她身後隱藏著一個怎樣悲涼的故事。但我不禁感嘆,命運真是一個非常奇妙的轉輪,安排著各個不同背景的人們相遇相知相識。
久久得不到我的回應,奴雁偷偷抬頭瞄了我一眼,卻碰見我的視線,她的臉又垂了下去,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里讀出了驚怕,這樣的神情讓我覺得不解。
「我很可怕麼?」我不禁質疑,提步向她走近。
她拼命地搖頭,臉上帶著驚慌步步後退,一如受到驚嚇的小鹿。我欲張口說話卻一時無語,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她的眼神觸動了那根冰封已久的弦,讓我突然無原由的心如刀絞。這深如潭水的眼眸中慢慢印出了另一個影子,精靈般面容帶著絕望的悲哀,臉上的無助是那麼真切,深深地震撼著我靈魂深處。心中一顫,那久違的幻覺又在眼底閃爍,我分明看到一雙湛藍色的眼瞳淡淺如冰,魅惑人心。琉璃般的瞳仁中盛了滿滿一腔恨意,狠狠地吞噬著我的心。
……你是第一個敢背叛我的人,你竟然敢!所有違背我的人都只有一個下場,死!可是我那麼愛你,你說我會讓你死麼?我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失去生命……
冰冷的聲音縈繞在我腦海中,久久不散。擺脫不了惡夢的糾纏,在這無邊無際的泥澤中我越陷越深。
『啪』,手中的玻璃杯發出好大一下聲響,不僅是奴雁嚇得花容失色,連我自己也一驚,我的手勁竟然將它捏成塊塊碎片。熱水撒在手背上,驚醒了意識恍惚的我,手上吃痛,我反射性的摔開杯子。疼痛感將神志再度拉回腦中,我逐漸清醒起來。
奴雁驚恐的眼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我血跡斑斑的手指上打轉,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而我卻沉浸在幻象帶來的震撼中,想起那雙眼睛不禁硬生生地打了個冷戰。連續不斷憑空出現的畫面就像泛濫的洪水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記憶的閘門,終有一天會一發不可收拾,令我急躁不堪。再得不到一個答案,恐怕我真的要發瘋。
手指上傳來疼痛的感覺,是奴雁在替我清理傷口。她小心翼翼地挑出玻璃碎片,動作輕柔地好像我是個陶瓷擺設,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一般。治療燙傷地藥膏塗在指間透著清涼的感覺,讓我混沌的思想也稍微得到清醒。我柔和了臉上的線條,說道,「去把飯拿到這來。」
她收起手上的藥箱,必恭必敬地向我彎了彎腰,飛快的轉身出門。一會兒,房間裡傳來一陣輕巧瑣碎的腳步聲,奴雁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動。
我推開落地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綠色在我眼前呈現,這大自然的顏色顯示著生機盎然,讓我抑制的心懷得到片刻的緩解。在清風的吹拂下,逐漸恢復了先前的冷靜。所謂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我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將這秀美的山水畫盡收眼底。陽光散灑在周身,照亮了心中陰鬱之處,閉起眼睛我用心享受這刻的寧靜。
「如果把心打開,我們是否就可以卸下一切防衛呢?」我突然問道。
雖然是背對她,我仍然感受到她忙碌的手停頓了下,卻沒有支聲。奴雁,竟然是你開啟了那扇記憶之門。難道曾經,我們真的同屬一類人麼?
奴雁將一切準備妥當,我轉身落座。
端起紅酒杯子,我淺嘗一口,苦澀中參合著一絲甜美,像極了這充滿無奈的人生。另一個國度中,不知天空是否一樣蔚藍,陽光是否一樣燦爛?
太陽如火輪一般緩緩消失在地平線上,我才驚覺自己在陽台上坐了一個下午,茫然之中又度過了一個黃昏。隱約想起奴雁來收拾餐具,又來請我用餐,但都被拒絕。我起身,一步躍上欄杆,站在頂端猶如處於絕壁之岩石上一般,睥睨著這世界。張開雙臂,我迎風而立。耳邊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吹亂一頭髮絲,低下頭,我清楚的看到了山底的燈火。跳下去將會是件很容易的事,閉上眼睛,我感覺到了瞬間被滅頂的感覺。生命,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不過如此而已。黑暗漸漸包圍我周身,一片寂靜之中我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如果我是你,我會遠離危險之顛。」
諷刺的語調在背後響起,埃文的出現我並不感驚訝。
「可惜你不是我。」 我抬起頭,看向遠處的萊茵河,對於他的一語雙關不為所動。
「我的到來應該是你意料中的事,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給你帶來什麼樣的消息?」他的口氣譏諷。
對於他的嘲諷我不加理會,扯動嘴角,露出個淺笑。輕輕旋轉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這是我唯一留下來的與尹恆有關的物品。褪下戒指,我牢牢握緊拳頭,指環上的鑽石像把尖刀划過手心,對手指上的傷痕來說無疑如同傷口上灑鹽。十指連心,痛,貫徹心扉。
白色的紗布上又見鮮紅的點點斑跡,觸目驚心。疼痛到了極點已成麻木,我漸漸鬆開手中的禁錮。張開手掌,透明的鑽石周身渡上一層血紅的顏色,在月光照射下散發出詭異的光亮。我揮動手臂,孤注一擲,希望心情能隨之飛揚。銀白色的戒指在月光的照射下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我的目光追隨著那道銀光,直到沒入叢林之中。在月光下,我眼波流轉,如同波光粼粼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