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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在那裡,心裡一下子湧起千般滋味。是啊,我怎麼會不了解他的感受呢,他並不是因為害怕才一直不來看衛東,他只是想用自己的雙腿站立在他墓前。這就是陳莫啊,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他也會始終堅持自己的固執。這個一根筋的陳莫……「他就是這麼死心眼。」我忍不住說出了聲。
夏曉風笑起來:「你了解他。」
「嗯,」我沉默了一下,「他是我男朋友最好的朋友。」
夏曉風愣了一下,笑著說:「好像很複雜。」
想到自己說了句這麼拗口的話,我也不禁笑了。跟夏曉風這個人談話似乎很容易就輕鬆起來,即使提到了衛東,我也沒有變得太傷感。
兩個人緩緩地踱上了台階,來到那排墓碑旁。陳莫不知怎麼挪到了衛東的墓前,背靠著石碑,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我不知為什麼心裡突地一跳,脫口喚道:「陳莫!」
我以為他昏過去了,他卻立刻睜開眼睛應了一聲。夏曉風走到他身邊蹲下,問:「怎麼樣?」
「沒什麼。」他說著,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有多久沒見到他笑了,這笑容卻看得我心裡發痛。我扭開臉,視線正對上了墓碑上衛東的照片。那個人也在對我笑。我忽然想,是不是衛東讓我們兩個在同一天來到這裡呢。或許是吧,或許……
夏曉風又將陳莫背下台階。這一次我沒有走開,而是跟在他們身邊幫著扶一把。不知為什麼,我覺得氣氛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僵硬了,陳莫的態度似乎有所軟化,而我對他的那點不滿和不忿,早在一開始看見他的那會兒,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夏曉風將陳莫抱進車后座,又將輪椅放好,便示意我上車。「一起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沒關係吧,順便麼。」夏曉風說著看看陳莫。
陳莫斜靠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帶。「嗯,先送你回家吧。」他輕輕地說。
這一路上實在是沒什麼話題,除了夏曉風偶爾說上幾句,大部分時間大家都沉默著。我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從後視鏡里看陳莫,他一直側著頭望向車窗外。為了避免冷場,我也努力尋找話題。說著說著就問起這輛麵包車,這才知道是陳叔叔剛新買不久的。買這樣的車型顯然是專為陳莫購置,好方便他外出。我不由地想起陳莫原來那輛標緻,也是陳叔叔買了送他的,他不怎麼喜歡開車,只是有幾次我們去野外郊遊,他才開出來載我們一程。他的標緻在那次車禍中被撞得稀爛,雖然有保險公司賠付,但那樣的小汽車對他來說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就是陳莫的那輛標緻,帶走了我的衛東。
我被自己的念頭驚醒,回過神來時汽車已經在書店對面停下。我跳下車,與夏曉風點頭道別。關上車門的時候,聽到陳莫說了一句:「過馬路小心點。」
我愣了一下,退到人行道上,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眼見夏曉風開始發動車子,我忽然又上前一步走到后座的車門前。「陳莫!」我喊他。
他下意識地一手扶住車窗,探頭看我。「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狠命地握緊了。「對不起。」我說。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驚訝地看著我,迷惑不解地問:「怎麼了?」
我不知怎麼回答,也沒打算回答他。我鬆開他的手,沖夏曉風一擺手,「走吧。」
愣了一會兒之後,大概是怕阻礙交通,夏曉風帶著訝異的表情發動了車子。我仿佛看到陳莫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回頭望著我。
我好像渾身輕鬆似的長出了一口氣,卻又一陣沒來由的心酸,眼中忽然一澀,竟險些落下淚來。
第14章 童話
我和陳莫和解了。
那次見面之後的某天,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對話的內容出乎意料,他老神在在地問我:老闆你的書店要不要招店員啊,有沒有工資啊,什麼時候上班啊……之類的。可以想像他事前一定練習過。我聽著覺得有些好笑,便配合著他一一回答:要招的啊,有工資但是不多的啊,隨時都可以來上班啊……之類的。直到最後,他才來了一句:
「小娜,對不起。」
我們就這樣和解了,說起來有些好笑。衛東常說陳莫孩子脾氣,誰知道如今連我也耍起小孩子脾氣了。看著衛東的照片,我有些內疚,陳莫是他最好的朋友啊,而我居然想要就這樣把他撇出我的世界,讓他一輩子背著愧疚和痛苦生活下去。衛東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怪我的。好在陳莫回來了,就算我倆之間依舊彆扭也好,聊勝於就此陌路吧。
一切照舊,我還是上班下班,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和陳莫一起在書店呆上大半天,這一次似乎連大人們也默許了我們這種關係。我在逐漸接受沒有衛東的日子,陳莫在逐漸適應不能行走的人生,所有人都在慢慢習慣車禍之後的生活。
我們改變了;我們不曾改變;我們正在改變。用一句詩來形容就是:這個世界平靜無事。
陳莫似乎不再那麼消極了,他每周都會抽點時間去進行康復訓練,雖然看不出有什麼療效,但復健是需要長期堅持的,不能急在一時。聽陳叔叔說,陳莫本想每天堅持復健,但醫生認為就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還是悠著點為好。我記得陳莫的體質一向很好,以前他常和衛東出去鍛鍊身體,我這個不愛運動的人還常常被衛東嘲笑。可如今,車禍已經毀了他的健康,想要恢復如昔大約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