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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你呀!」他的理療師看見了我,有點驚喜地笑著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沖他點點頭。陳莫還是垂著眼不看我,神色間卻有些複雜。
我心中又何嘗不複雜,我當然知道他也是來看衛東的,兩人卻偏偏都選在今天。他應該也和我一樣,不想在衛東生日那天遇見他父母吧。
「你們約好的麼?」理療師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路。
「沒有。」我搖搖頭。「你怎麼……?」
「我今天休息,就陪他過來了。」理療師笑著說。
我就這樣和他們一起往前走去,假意忽略陳莫對我的冷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理療師說著話。言談間我得知陳莫這段時間一直沒閒著,而是每天都去康復中心進行康復治療,我確實沒想到他這麼配合,忍不住訝異地看著他。陳莫卻依然不吭聲。好一陣不見,他好像稍微瘦了些,頭髮也修短了,看上去還算精神,只是臉色還那麼蒼白。
他似乎仍然不想理我,或許還是在生我的氣吧,那我也犯不著自討沒趣。走到台階前,他們停了下來,我卻沒有停。「我先上去了。」我說,也不管理療師在一旁奇怪的眼神。
一陣微風掃落了幾片樹葉,飄落在一排墓碑前,衛東墓前的落葉嫩綠嫩綠的,看上去很漂亮,我便任由它們在那裡。衛東在照片裡沖我微笑,我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輕觸他的臉頰,那一瞬我便忘了其它的事情,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衛東總是能給我這種自由的感覺,即便他的人已經不在身邊。
然後我想起了陳莫,可惜今天不是我和衛東的二人世界呢。這情形好像回到了從前,每次我想和衛東二人世界的時候,到最後總是會變成三個人。
理療師正背著陳莫上台階,陳莫的個子不小,理療師看上去卻很輕鬆的樣子,可見陳莫有多輕了。想到這一點讓我的心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理療師將陳莫靠著墓前的大樹放下,又轉身要去幫他把輪椅搬上來。
「不用了。」陳莫急急地叫住他,「坐這兒就行。」
「坐地上?」
「沒關係,就一會兒。」
「好吧……」理療師看看陳莫,又看看我,很識趣地轉身要走。「我去那邊,一會兒過來。」他隨手指了指不知哪邊。
「嗯,謝謝你。」
理療師笑著擺擺手,轉身往台階走去。
好吧,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或者說三個。陳莫背靠著樹幹,雙眼只是望著衛東的相片,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忽然覺得想要說些什麼。
「你還記得他的生日。」我輕聲說。
他還是不做聲。過了好一會兒,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他忽然說:「我還沒來看過他。」
我一愣。
「我一直沒來過,這是頭一次……」他接著說,聲音很輕。
我望著他,「你爸媽知道麼?」
「嗯。」他簡單地回答。
「你的理療師……」
「夏曉風。他人很好。」依然是簡單的回答,然後又沒了言語。
其實我還想問問他還有沒有在生氣,問問他康復治療的效果如何,問問他……
但是我轉過身,走開了。我想他大約和我一樣,想要有單獨和衛東在一起的時間。
走下台階,那個叫夏曉風的理療師正坐在石階上抽菸。看到我,他立刻掐滅香菸,站起身來。
「醫生也抽菸的嗎?」我開玩笑地說。
「我不是醫生,我是赤腳大夫。」他笑著跟我握了握手,「我叫夏曉風。」
我也報了我的名字,他卻笑:「久聞大名了。」
我心中微微一動,卻也沒有多想,就問起陳莫的康復訓練。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很努力,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積極。」
「那他的腿?」
夏曉風搖搖頭:「沒那麼快啊,這才幾個月。」我有些失望,又聽他說:「但他的確在往好的方面進展,這已經很難得了。」
「也對。」我放下心來,忽然又對他今天來到這裡的事情感到好奇。
「陳莫給我打的電話,問我能不能陪他來一趟,他說他不想和父母一起來,可他父母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我就來了。」
「那真是麻煩你了。」心裡卻對這兩個人有點驚訝,那個萬事不求人的陳莫,還有這個如此爽快的夏曉風。
「沒什麼,我就是挺喜歡陳莫的。」夏曉風笑道,「和別的病人不一樣,他很有個性。」
我一愣:「你是說他固執吧。」
夏曉風笑笑:「你知道麼,在康復中心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抱怨過,滿頭大汗也不會喊累,摔傷了也不會叫疼,雖然有時候也會鬧情緒,可他從來沒有對身邊的人發過脾氣……」
我心裡嘆了一聲,是啊,他的脾氣都沖我發完了。
「我見過這麼多病人,還真沒見過他這樣的,真是太能忍了,我們幾個理療師看在眼裡,都是既佩服他又替他難受……」
聽他這樣說,我心裡也不禁有些酸澀。陳莫本來就是既倔強又溫柔的人,可他越是倔強越是溫柔,就越讓人難過。
「我之前還不太明白,為什麼他這麼著急想要站起來,我還訓過他,跟他說欲速則不達,叫他別這麼心急。可他說他不能讓最好的朋友看到他這個樣子。今天我才知道他的意思,只可惜……」夏曉風沒再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