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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他評論道。
我正想反駁,卻一腳踩空,從花壇邊上滑了下來,險些撞上他。
他伸手扶了我一把,取笑道:「小腦發育不全。」
我順手推了他一下:「你才大腦病變!」
他嘿嘿一笑:「我這可是醫學家的腦子,要重點保護。」
我笑了:「說起來……你的心理學研究得如何了?」
「我正在研究……」他又用那種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我。
「研究什麼?」
「一個人要如何才能直面現實,直面自己,直面問題。」
我一愣,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有所指,但我沒再多問。「夠深奧的。」
他猶豫了一下:「你不是來看陳莫的嗎,怎麼不跟他好好聊聊?」
「不用了吧……陳莫……他看上去很好嘛……」
「你真的這麼想?」
我一愣,抬頭看看陳莫,正好迎上陳莫的目光。他看我的表情有點奇怪,我忽然感覺不安。夏曉風的眼神也讓我心煩。我把臉一沉:「我走了。」說著也不去道別,沖他們擺擺手,轉身就走。
一周以後,我接到夏曉風的電話。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這樣含含糊糊的說話方式,聽了好久我才明白,他是想告訴我,陳莫今天練習站立的時候摔倒了,扭傷了手腕,現在正不知怎麼的跟他生悶氣呢。我一方面有些擔憂,一方面又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他老媽,他巴巴地跟我匯報這些幹什麼。
「其實……他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太好……」夏曉風繼續含含糊糊地說著,「……他大概是在生我的氣……其實……他這個星期都沒怎麼理我……」
「到底怎麼了?」我終於不耐煩起來。
「我在想,」夏曉風在電話那頭苦笑了幾聲,「他是不是……誤會我們了?」
我一愣:「誤會什麼?」
他又苦笑幾聲:「你說誤會什麼?」
我發了一會兒愣,還是決定去康復中心看看。
陳莫在花園的草坪上休息,他的輪椅旁擱著一副拐杖,他正望著那副拐杖出神。陽光灑在他身上,好像一幅色彩迷離的畫。
我喊了他一聲,他扭頭看見了我,頓時露出一個有點愉快又有點苦惱的表情來。
「扭著手了?」我注意到他的右手腕有點紅腫。
「沒事。」
「小心點嘛。」
「……我還以為自己在練習站立,其實只是在練習摔倒。」他淡淡地說。
我心中一緊,故作輕鬆地說:「別著急嘛……就像學自行車,摔著摔著,有一天忽然就會了……」簡直不像話的比方。
他默然半晌:「我以為我能站起來……真的……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要不要再試一試?我來幫你!」我的躍躍欲試可能有點過頭了,他看著我,愣了半天。
於是他摟著我的肩,一手拄著拐杖,顫顫悠悠地站起來……可剛離開輪椅,他就摔倒在地。我扶不住他,差點被他一起帶倒。我扶他坐起來,他忽然把手中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表情因為痛苦和絕望而扭曲:「我站不起來!我早就知道站不起來!我還抱什麼幻想,做什麼大夢!」
「陳莫,別這樣……」
他咬著牙,恨恨地捶打他毫無知覺的雙腿:「累贅!廢物!乾脆鋸了才好!鋸了就不會再做白日夢!」
他的情緒很激動,我知道他需要發泄。我跪在草地上緊緊地擁住了他。
他也緊緊抱住我,大聲說:「你讓我不要執著於做不到的事,我嘗試了……我也早知道我大概是站不起來了……我就沒想過再站起來!可……可我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有的人就做到了,為什麼我就不行?!我真沒用,真……沒用!」語聲漸漸哽咽。
「不是這樣的,陳莫……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我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看不到他是否在哭。我們就這樣在草地上相擁,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靜下來。我鬆開雙臂看著他,他的面上掛著宣洩之後的沮喪和倦怠,還有一絲困惑和茫然。
面對這樣的陳莫,我竟是出奇地耐心:「再試一次好嗎?」他無望地看著我。我說:「再試一次,這次我決不會讓你摔倒。」
我自己都被自己堅定的語氣嚇了一跳。他看著我,目光也漸漸明晰起來。他點點頭。
於是我扶著他先坐上輪椅,然後又一次嘗試。他全神貫注地維持著平衡,他的重心大部分都靠在我身上,以及右臂下的拐杖上,他的雙腿基本不著力,但這一次他竟勉勉強強地穩住了身體,成功地直立了好幾秒鐘。
他扭頭又驚又喜地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傻笑。我們的臉貼得那麼近,我都能看到他眸中我的身影了……我們傻呵呵地對望了幾秒,他忽然笑了一聲,頓時渾身泄了勁,再次摔倒在草地上。這一次他把我也帶倒了。我跌在他身上,聽到他的喘息和心跳,還有□□。我急忙跳了起來,原來他為了護住我,右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本已扭傷的手腕腫得更厲害了。
「要不要緊?疼不疼?」我扶他坐起來,幫他揉搓紅腫的手腕。
他微笑看著我:「沒事。」
「對不起……說了不會讓你摔倒的……」
「小娜,你真是……一支好拐杖。」
我白了他一眼,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好在他已經恢復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