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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安全返回屋內,一關好門,陳莫就開始怪我:「萬一吹過來個花盆玻璃什麼的砸中你怎麼辦!多危險!」
我瞪他一眼:「烏鴉嘴!」
他一臉委屈。
兩人互相看看,都成了渾身濕透的落湯雞,又忍不住笑起來。我跑到樓上找出乾淨毛巾,想了想,又拿出幾件男式衣物。那都是衛東的,我一直把它們留在原處,很久沒動過了。沒想到今天卻有了用處。我把毛巾和衣物交給陳莫,他看到衛東的襯衣,有點發怔。
「要幫忙嗎?」我問。
他回過神來,搖搖頭。於是我跑到樓上去把自己弄乾,等了一陣,再下樓的時候,他已經換好了衣物。看到他的自理能力越來越強,我在心裡暗暗為他高興。
我們胡亂吃了點東西當晚飯。看外頭的風勢雨勢,這颱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路上開始積水,陳莫怎麼回家成了難題。陳莫的爸爸來了電話,說要來接他。但我覺得這種天氣又是在晚上,陳莫坐著輪椅出門實在太危險。稍作考慮,我建議陳莫留宿。陳叔叔猶豫了一陣,同意了。陳莫雖然不太樂意,但也別無他法。
「太麻煩了……」他有點不安。
「麻煩什麼。」我笑說。看到他的頭髮還濕著,我拿過毛巾就著他的腦袋胡亂擦了一通,然後看著他的新髮型呵呵直笑。他伸手拽拽頭髮,也笑起來。
前一陣我特意在樓下擠出來新放置的沙發,這回派上了用場。我在一邊幫忙,他用雙臂撐著身體從輪椅挪到沙發上。沙發對他來說小了點兒,他的雙腿很難放平。可他卻毫不介意地笑笑:「沒關係,它們又沒感覺——我終於發現癱瘓的一個好處了。」
他輕鬆的神情真讓我難受,我又跑到樓上拿了被子,還找了一條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他腿上。「夠不夠暖?」
他微微一笑:「足夠了。」
那天晚上,我幾乎無法入睡。窗外呼嘯的風聲,擊打屋頂的雨聲,攪得人心煩。陳莫就睡在樓下,不知道他是否也和我一樣,被這颱風吵得睡不著覺呢……
到了後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卻聽到樓下「咕咚」一聲,我立刻神經質地跳起來跑下樓。原來是陳莫裹著被子從沙發上滾了下來,見我開燈,他訥訥地望著我。
「啊……睡糊塗了,我還以為是在家裡,想去床頭拿水喝……」
我忍不住大笑。扶他重新坐上沙發之後,我給他倒了杯水,然後上樓去繼續睡覺。可一笑之後睡意全無。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樓下傳來幾聲咳嗽聲。我起身往樓下探了探頭。
「睡不著?」
「嗯……摔清醒了,瞌睡摔沒了。」
我又笑:「我也是……笑醒了。」
「那……怎麼辦?」
我想了想:「睡不著就別睡了。」
下了樓,我抓了把椅子坐在沙發前。他也撐起身子,靠著沙發扶手坐直了。
「現在幹什麼?」他問。
「嗯……聽風、聽雨、看書、聊天……」
他笑:「秉燭夜談。」
我忽然靈光一現:「要不還是幫我溫習童話吧?很久沒聽你講了。」
他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你知道今天最適合講哪個故事?」
「哪一個?」
「《風先生和雨太太》。」
屋外的風雨聲仿佛為了配合似的忽然狂嘯了一陣,我們都笑起來。
「在布列塔尼的南山頂上,住著風先生,他每天差遣微風和精靈給大地送去吹動風車的風;在海岸西邊的洞窟里,住著雨太太,她每天差遣晨露和雲朵給大地送去澆灌農田的雨……」
我找出了那本書,也坐到沙發上和他一起看插圖。但陳莫總喜歡打亂了順序,用自己的方式講給我聽。我聽著就忍不住笑。
他問:「笑什麼?」
我說:「我怎麼覺得,你現在講故事就像在哄小孩。」
「是嗎?」
我點頭:「是不是給孩子寫童話寫成這樣了?」
「這樣是指什麼樣?」
「你……越來越可愛了。」
他笑:「可愛?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勉強認了……」然後他真的用更加可愛的語調講起故事來,把我笑得不行。
故事講到一半,我忽然想起從前看這個故事時就有的一些想法。於是我提出來:「其實,那個男孩根本不可能把風先生和雨太太囚禁住,他們絕對能逃出去。」
陳莫看看我:「怎麼逃?風會停,雨水也會幹。他把門窗都關緊了,不留一絲縫——就像現在這個屋子一樣。」
我笑。這裡還真像故事裡說的,門窗緊閉,只不過我們是為了把風雨擋在屋外。
我說:「風和雨是關不住的。」
他微笑:「你有什麼好主意幫他們越獄?」
「跟著人逃跑就行了。」
「人?」
「風先生藏在人的呼吸中,雨太太躲到人的眼淚里。」
他笑:「……看不出,你有時候還挺浪漫的。」
「既然你說我浪漫,我就勉強認了。」我模仿他的語氣,「其實還有很多不浪漫的辦法……」
「比如?」
「比如咳嗽啊、噴嚏啊,都帶風;汗水啊、口水啊,都帶水……當然還有一些很不雅的方式就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