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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她麻木地咀嚼著,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爺爺的面孔。一想到將來永遠見不著老人的面了,心裡就一陣痛苦的抽搐。這念頭仿佛毒蛇一般啃齧著她的神經。她無法忍受這種失去。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他坐在飯桌旁,在她的對面。他的一隻手擱在桌上,修長有力的手指,骨節分明。他朝她的方向微微轉過臉來,像是知道她在盯著他看——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蔣老師……」
「嗯?」
「等開學了,您還需要助手的話,就找我。」
「……開學了還能打工麼?」
「周末……應該可以。」
「……再說吧。」
「……等開學了,我再來找您。」
他不說話。
「等我回北京,就來找您。」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一聲。
第二天天還沒亮,繆晨光就醒了,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乾脆早早地起了床。
清晨戶外的空氣冷得像冰,屋子裡卻是溫暖得令人不願踏出房門半步。
可繆晨光從沒像現在這樣想念陰寒潮濕沒有暖氣的南方——她的家。
她的行李不多,一隻旅行箱,一隻背包,昨晚就已經整理好。機票也由票務公司的人送來了,錢是蔣劍鯤付的。此刻天色剛蒙蒙亮,離出發的時間還早,她靠在暖氣邊盯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她發現只要自己一靜下來,便會不停地在心裡思念她的爺爺,惦念她的父母。然後眼眶便又濕了。
哭了一夜,眼睛已紅腫得難受。她禁止自己再胡思亂想,便走出屋子,開始像往常那樣做起家務活兒來,做早飯、搞衛生、晾衣服……
直到大曾的面的開到院門口。
繆晨光本以為,既然叫來了大曾,或許他會將她一路送到機場。但沒想到,他只將她送到了機場大巴的停靠點。
「一會兒我還要去辦點事兒,就不送你去機場了。」蔣劍鯤在車上時說。
繆晨光當然不會介意,只是一想到將要獨自一人前往從未去過的機場,還要坐從未坐過的飛機,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大曾肯定從蔣劍鯤那裡聽說了她的家事,這一路上一直挺安靜,直到此刻才安慰起她來:「沒事兒,小繆,大巴很方便,我們出來得早,就算堵車也晚不了……到了機場跟著別人走,不行了就多問問……」他又跟她說了說該如何託運行李、如何買機場建設費和保險、如何換登機牌,還教她怎樣坐到靠窗的座位……一番話後,繆晨光的心裡總算安定了不少。
公主墳離他們的住處不算遠,不一會兒車子就開到了新興飯店前面的機場大巴站點。大曾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停車。蔣劍鯤一路都沒怎麼說話,直到臨下車前,才掏出一個信封交給她。
繆晨光連連搖手,「不……蔣老師,我不要……」
「拿著!路上用得著。」
「不,不行……」
「別推了,我還欠著你的呢……」
她一愣,想起了那瓶酒。「可是……」
「別可是!家裡正是要用錢的時候,拿著!」
又是那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並且是無法反駁的理由。繆晨光只得伸手接了,手指感覺到信封的厚度,應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她想起上一次他塞給她信用卡的事。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腳下的旅遊鞋,再加上包里的飛機票,還有手上的這隻信封……她不由哽咽了。
「蔣老師……謝謝您……等我回來就還您……」
「不用了,會從你工錢里扣……等你回來,就去找老張結錢,多退少補。要有沒算清楚的,你再找我。」
她應一聲,把信封小心地裝進包里,開門下了車。大曾從後備箱拿出她的行李,跟她道了別,返回車上。
繆晨光拖著行李,回身看著蔣劍鯤。他搖下了車窗。
「蔣老師,我走了……再見。」
他點點頭,並沒言語。
反是大曾探出頭來叮囑了幾句:「路上小心著點兒。別太難受了,好好過個年。」
「謝謝您……你們走吧……我上車了。」
她跟他們揮揮手,轉過身,拖著行李箱,往大巴走去。走出幾百米,忽然聽見身後蔣劍鯤在喊她的名字。她忙回過身,見他下了車,站在車門旁。她立刻拖著行李跌跌絆絆地跑了回去。
「蔣老師……」
他沖她來的方向微微抬了抬頭。
「……蔣老師?」
「我想,看看你。」他低聲說。
她愣住。
他伸出了手。指尖觸到她的發。順著發梢,觸到她的下巴——她微微顫了一下。他的雙手捧住她的臉,手指撫上她的前額。指尖輕輕划過她的眉眼,輕撫她的鼻子,她的顴骨,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和下巴。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乾燥而溫暖,指尖略微有些粗糙。
她在愣怔間忽然產生一種奇異的聯想,她想到西屋裡的那些泥塑,它們在他的手中,可能就是此刻的感覺。
然後他放開了她,靜立幾秒,沖她擺一擺手。
「去吧。」
大曾一直在駕駛座上沒下來,等到蔣劍鯤坐進車裡關上車門,他便發動了汽車。
繆晨光看著面的緩緩駛遠。她意識到自己又流淚了。她本不是愛哭鼻子的人,只是近段時間來,淚腺似乎特別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