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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可以選。關瀾沒能把這句話說出來,只覺心沉下去,有那麼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緩了緩才又問:“是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嗎?”
“不是的。”爾雅還是搖頭。
“那是因為齊律師?”
“更不是了,”爾雅終於抬頭看她,做出個嬉皮笑臉的表情,“怎麼說呢,我其實就是看見他人不錯,才下的決心。”
“什麼意思?”關瀾接著問。
“媽媽,”爾雅看著她回答,“你太辛苦了,應該有多一點自己的時間。還有爸爸,得有人管著他,別再亂七八糟的。”
關瀾早就猜到過一點,但還是問:“他怎麼亂七八糟的了?”
爾雅回答:“爺爺已經去世,他跟奶奶也不說話了。只有我在的時候,他們才會打個視頻,兩邊都是好好的。你有外婆,有趙蕊阿姨,有齊律師。他身邊好像有很多很多人,但其實什麼都沒有。”
關瀾聽著,沒想到爾雅一切都看得懂。
很久以前,她就有過類似的感覺。黎暉這樣的人,表面光鮮,呼朋喚友,但其實很孤獨。他的家庭給過他最好的物質條件,卻只想看到他贏,所以他才會在經歷那次失敗的時候一潰到底。
她也曾想過拯救他,那或許是她第一次聖母病發作。以及後來又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都覺得自己有多麼與眾不同,結果無一成功。他不在乎他們,他的面具從未鬆動。
但現在事情落到爾雅頭上,她還是覺得荒謬,一迭聲地問:“你才多大?你是個小孩,你為什麼要考慮這些?你能管住他嗎?”
爾雅只答:“……他對我還挺好的。”
這一點,關瀾承認。至少對待爾雅,黎暉的出發點是好的,至少暫時如此。也許是因為她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保護,也許是因為他這些年過得還算順利,又或者他真的在乎爾雅。
“而且,”爾雅繼續道,“我覺得我已經夠大了。如果計劃高中出國,我總得先適應起來,不能老是叫,媽,媽,早上吃什麼?”
大概是個玩笑吧?關瀾也真的笑出來,卻笑得幾分悵然。
爾雅又說:“媽媽,我比你還高一點。”
這話她從前就說過,這時候重複一遍,還想要做出個嬉皮笑臉的表情,結果卻有點想哭。
關瀾看見她這樣子,一瞬淚涌。
爾雅靠過來,摟住她的脖子,埋頭在她肩上。關瀾也伸手抱住她,等著那一瞬洶湧的情緒過去,才輕撫著她的手臂,說:“如果你真的想這樣,我去跟你爸爸談,我們會做出一個合適的安排。但是如果還有別的原因,你一定要告訴我。”
“沒有別的原因了。”爾雅搖頭。
“是爸爸跟你說過什麼嗎?”關瀾還是問,她懷疑是有的。
但爾雅仍舊搖頭,說:“沒有,沒有了……”
同樣的姿勢,她們抱在一起搖啊搖。這動作還是會讓關瀾想起爾雅很小很小的時候,感覺卻又跟從前的任何一次截然不同。
那天下午,三人如約去大學城的體育館打羽毛球。
那地方她們熟得不能再熟,藍色塑膠地面上一地白色的羽球,滿場歡樂的人聲。
爾雅四五歲的時候,關瀾在門口廣場上教會她騎自行車。六七歲的時候,在游泳館裡教會她游泳。後來又在羽球館教她打羽毛球。
那時候遇見過一個同學,是爸爸陪著練的,互拉高遠球,大力扣殺。爾雅看得一臉崇拜,關瀾自覺水平不如,就給爾雅請了教練,自己也跟著學。甚至就連這些事,她都極其努力地想要做好,只為讓爾雅感覺跟別人沒有什麼兩樣。
她曾在一本講單親家庭的書上讀過到一句話,家庭的結構或許缺損,但功能可以是健全的。她一直深以為然,並以此作為目標,直到今天。
她心裡有事,興致不高。場地租了一個小時,幾乎都是齊宋和爾雅在打。
兩人過了幾招,齊宋頗有些意外,對爾雅說:“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
爾雅得意地回答:“那當然。”
關瀾在旁邊看了會兒,藉口去洗手間,退到場地外面。她在走廊上打電話給黎暉,轉述了爾雅的話。
電話彼端也是靜了靜,才開口道:“是,這事我問過她,她跟我說要考慮一下,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
關瀾不想聽他的解釋,又是如何如何,所以沒有先跟她商量,只是問:“你對她說過什麼?”
“我說過什麼?”黎暉反問。
關瀾沉默,不禁想起從前。她只是這樣懷疑,他也許會告訴爾雅。但只有這件事,她不可能回擊。如果沒有,那更好,她也不想看到事情變成那樣。
“我想再跟你確認一次,帶著爾雅一起生活,你是認真的嗎?”她接著問下去。
“關瀾你什麼意思?”黎暉又一次反問,說,“我當然是認真的。”
關瀾整理詞句,頓了頓,繼續道:“我跟你說過的,如果爾雅選擇你,我不會反對。但是我請求你,懇求你,想想你自己想要怎樣一個父親,就照那個樣子做,好好待她,不管她輸還是贏,都一樣愛她,別讓她對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