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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法商論壇開始的前一天,關瀾收到會議安排。
那時,她剛開完一個庭出來,手機開機,信息和郵件湧入,震個不停。
那封信是法學院院長何險峰發給她的,她的講座排在第一天晚上的第三個,之後還有晚餐和酒會。
這一次論壇的主題是家族辦公室的新格局和新視野,簡而言之,就是給有錢人搞結婚離婚信託繼承那些事。列表裡面寫著她演講的題目——《企業顧問律師與家族律師的職責劃分》,下面是她的名字,A 市政法大學家事法專業關瀾女士。主辦方大概也覺得她“講師”的頭銜不夠看,用了“女士”這個模稜兩可的稱呼。
她回電話過去,跟何院長確認時間,說:“講座沒問題,但是後面的酒局我就不去了吧?”
何險峰笑著反問:“晚上有事啊?帶孩子,還是外面做案子?”
他這麼一說,關瀾倒不好回答了。院裡本來就有些聲音,說她家裡事多,一會兒老人生病,一會兒孩子學校里找,開會總是請假,還要在外面兼職。
法律專業的教研人員做兼職律師一向是允許的,但現實里幾乎都是教授副教授在做。案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身為小講師的,大都得韜光養晦,低調為上。
所幸何險峰是她博導,從來睜一眼閉一眼,沒為難過她,這回也主動替她說出來:“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吧?”
關瀾輕聲笑了一下,也不必明說了。
電話那邊,何險峰頓了頓,開導她道:“律協里那些個老律師,有的確實有點……怎麼說呢,過去的舊習慣。但你呢,也別總以為在大學裡工作就是進了象牙塔,場面上的事情該學的還是得學起來。否則這麼多年輕教師,人家憑什麼多看你一眼,多給你一個機會呢?”
關瀾還是沒說話,心裡沖了一句,難道不是因為我的能力嗎?
何險峰好像能猜到她的想法,聲音溫和,繼續說下去:“你是我帶出來的,你的教育背景和能力我都有數,在院裡是最出色的那一檔。現在這個情況,你不著急,我都替你急。這一次研討會的主題跟你的研究方向正好契合,你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到時候找個律所合作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不比你在外面一個個接小案子的好?還有,開學又要評職稱了,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在院裡的表現也不是說樣樣無懈可擊,那就必須得有個絕對的長板,讓別人無話可講。”
這“絕對長板”是什麼呢?關瀾想問,但最後只是深呼吸了一次,回答:“好的,何院長,我明白了。”
掛掉電話,再看手機,其餘信息大多是委託人問她案子的事情,她一條條地回復。
翻到最後幾條,是她的一個學生發來的。
小朋友名叫張井然,平常跟她關係很好,這時候發微信給她,很是雀躍地說:關老師,告訴你個好消息,去年評職稱不是有人舉報你在外面接案子影響上課嘛,今年你教學打分全院第一,躺平證穩了!
關瀾失笑,副高職稱那個紅本本,俗稱高校女教師躺平證,現在連學生都知道了。
她在微信上回:你哪兒聽說的?
張井然秒答:我今天去院辦看見的呀。
關瀾心裡自嘲,一個大三升大四的學生都比她消息靈通,又回:別替我瞎操心了,你在至呈實習得怎麼樣?
張井然:忙得要死,還得準備法考和 LSAT。
關瀾:決定出國了?是不是跟你經院的男朋友申請一個地方的學校?
張井然發來一個不屑的狗頭表情圖,後面跟著一句:他誰啊?
關瀾莞爾,又一次自嘲地想,現在的孩子果然比過去的自己聰明。
放下手機,她離開法院,開車去母親陳敏勵那裡接女兒黎爾雅。又是傍晚時分,天正漸漸地黑下來,城市華燈初上。她那輛灰綠色的斯柯達匯入車流,如一粒微小的沙礫,穿過半城的燈火。
車拐進母親居住的小區,天已經黑了。她找地方停下,手搭在車門上,卻沒按下去。她在黑暗裡坐了片刻,是因為又想起了張井然最後說的那句話:他誰啊?
那一瞬,關瀾忽然好奇,自己當年要是有這覺悟,此時此刻會在哪裡?在做什麼呢?
論壇舉辦的地點在南郊大學城旁邊的一個風景區里。
齊宋把車停在景區外面的停車場,僅一街之隔,便是他曾經熟悉的政法。
隔著車窗,他看見姜源也到了,正從一輛本田奧德賽上下來,一邊朝他這裡走,一邊陰陽怪氣地說:“單身到底好啊!不像我,只配開保姆車,大周末的不能接送兒子上興趣班,還得跟老婆請了假才能出來。明明是所里派下來的任務,搞得好像我一個人偷溜出來玩兒似的。”
齊宋笑笑,下了車,和他一起往景區碼頭走。
姜源還在往下說:“其實我最近也想換車,先看保時捷,然後退而求其次看特斯拉,最後想想房貸,還有家裡孩子的開銷,算了,換條新輪胎,湊合再開一年吧。還是你英明,不像我,錢沒掙足,家裡花錢的人已經滿員負荷。先成家再立業,純屬舊時代的糟粕。”
齊宋還是笑,沒接茬,這樣的話他聽得也是多了。
姜源只比他大一歲,但是結婚早,二十七歲就娶了上中的同學,兩人是初戀。如今已完成二胎任務,小孩一男一女,大的六歲,小的兩歲半,妻子全職在家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