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頁
如果真的回到過去,她還會喜歡他嗎?
像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坐在候機室里吃那碗沒滋沒味的番茄牛肉麵的時候,死去的童年又來攻擊他。
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接起來,聽見對面說:“喂,我們這裡是長江護理院……”
他仍舊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打錯了,我做小額無抵押貸款的,利率優惠,當天放款,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但這一次對面說:“你別裝,你是宋紅衛的兒子對吧,我跟你說,你父親……”
他沒再回答,掛斷,拉黑,把手機摔到桌上。
隔壁一桌的人奇怪地看著他,而他目不斜視,繼續吃麵。
隨後三天,跑了三個地方。
齊宋把行程發給關瀾,去了哪兒,做了什麼,以證明自己沒有不跟她聯繫。關瀾也是一樣,沒有旁的話,只是把方晴案子的進展告訴他。這做法讓他自覺像個傻子,卻又慶幸還有這麼些破事可以作為逃避的方式。
第一天在法院開庭,休庭跟組裡的同事開會,晚上陪客戶吃飯。
第二天一早飛另一個城市,下飛機就已經覺得不對,一直沒長出來的那顆智齒又開始證明它的存在,一整天在客戶那裡開會,結束之後從牙床到淋巴全都腫起來。他恐怕再這樣下去說不出話,趕緊找了當地唯一一家有急診牙科的醫院,連夜趕過去,口服了消炎藥,掛上水。
輸液室里亮如白晝,旁邊人大都在睡覺,唯他還醒著,聞著淡淡消毒水的氣味,看著手機上與關瀾的對話。有意思的那些還停留在那一天,他對她說,給我點時間。
齊宋離開之後,關瀾又一次回想自己對他說的那些話。當時憑著一腔衝動說出來,過後覺得太多了,又覺得太少了。
她提出離婚的時候,公司破產清算已經完畢,黎暉的狀態也好了很多。事情塵埃落定,再回想起來其實不過如此。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還會像過去一樣,包括黎暉。
所以,當她說她要離婚,周圍的朋友和家人都覺得意外,且各有各的猜想。有人覺得是她勢利,黎暉得意的時候,她選擇了他,失意了,她就要離開。也有人認為一定是黎暉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儘管她也曾不止一遍地否認,但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後來發生的事,可以說證明了她的決定是對的。因為黎暉在整個離婚訴訟的過程中窮盡了各種手段,確保她拿不到一分錢,孩子的撫養費也只有地區標準的下限。如他所說,目的只是為了讓她不要走,但她全都無所謂了。以及相傳他在分居期間交過的女朋友,她也沒去求證,因為那都不是關鍵。
後來發生的事,也可以說證明了她的決定是錯的。黎暉一路變得好起來,重又春風得意。反倒是她,變成旁人口中失婚的單身母親。
而對與錯,其實只是取決於做出這個判斷的人更看重什麼。
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如果當初她沒提離婚,一切都會是好好的。而她卻在想,如果她沒提離婚,可能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問題終歸會留在那裡,直到遇見下一次的低谷。
這一點,哪怕是趙蕊,也未必能感同身受。
關瀾並不覺得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如果易地而處,是李元傑遇上這樣的挫折,李元傑這樣垮掉,她相信趙蕊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
但反過來想,李元傑真的會像黎暉那樣表現嗎?
那幾年很多地方都在裁員,創業失敗回去打工的人又太多了。他們的公司倒閉之後,老李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找到下家,跟趙蕊兩個人手上一點積蓄都沒有。最後還是趙蕊先在至呈所找到一個人力資源的工作,他在家又盪了半年多,被父母親眷各種念叨著,白天赤著膊,吃著雪糕打遊戲,晚上去接趙蕊下班,叫她心心,好脾氣地聽她抱怨所里的奇葩,一起擠晚高峰的地鐵送她回家。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很難做出比較。
但最隱秘的那個理由,她還是跟趙蕊說了,也只能跟趙蕊說。
其實,在提出離婚之前,她也曾試過挽回,結果卻發現自己對黎暉已經有了一種生理性的牴觸。
她曾經很喜歡和他親親抱抱,熱戀時兩人只要有時間就會膩在一起,但後來的她根本做不到主動再去碰他。他的手觸到她,也總能讓她想起那一夜,他對她說:那你跟我一起啊。她確實沒愛他愛到去死的地步,也沒辦法這樣委屈自己。
回到這個凌晨,她再無睡意,在網上找出《蔚藍深海》,一個人躺在黑暗中又看了一遍。
影片接近結尾,天才剛漸漸亮起來。手機小小一方的屏幕上,情人和女人正在小酒館裡相擁,兩人互相低聲吟唱著一首歌,You belong to me。
歌詞很美,樂聲悠揚,他們溫柔相對。
但他並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他。兩個人哪怕愛過,哪怕曾經以為很愛很愛,都有各自的背負,也都有權選擇離開。
她覺得這就是離婚的意義,民法中的這個制度讓人類之愛真正走向了理性。
但齊宋會怎麼看她呢?他也許曾經覺得她理智而高尚,結果卻發現她只是一個自私且衝動的人,曾那樣輕易地立下誓言,又那樣決絕地將它打破。他會怎麼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