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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芸稍稍平靜。
關瀾卻略向前傾身,雙手擱到桌面上,十指交握,看著她繼續說下去:“但我還是想提醒你,這是個比財產更加重大的決定。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你一定得考慮清楚。不要去管那些慣例,或者所謂母親的責任。一個人在照顧好自己之前,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照顧其他人。你一定要知道,撫養權之爭不是一次性的,在孩子年滿 18 周歲之前都有可能被變更。如果你得到了,然後搞砸了,將來一樣會失去她。而且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很難有挽回的餘地了,不僅是孩子,還有你自己的人生。”
王小芸再次沉吟,而後又激動起來,只是這一次多了幾分茫然,說:“可我真的想要孩子!她還那么小,我沒法想像把她留給龔子浩的父母。他們家是本地農村的,其實根本不喜歡這個孫女。這一點我真的不能讓步,不管要付出什麼,……”
“那好,”關瀾點頭,“現在,我們再來討論如何實現。”
那一瞬,齊宋在王小芸臉上看到少許困惑的表情,也許她這時候才意識到關瀾並不是在說服她應該怎麼做,或者跟她爭論。
“下一步,我希望你想一想,”關瀾只是看著她說,“自己是不是有能力解決我前面提到的兩個問題,在償還網貸的同時,獨立撫養這個孩子?不光是經濟上的,還有時間和精力。你現在在休產假,等假期結束去上班,有沒有人可以幫你?你們住在哪兒?居住環境是不是能夠滿足養育孩子的要求?這些問題,等到上了法庭,法官都會問你。”
王小芸語塞。
最後還是關瀾再次開口,問:“這件事,你跟你父母商量過嗎?”
王小芸搖頭,說:“孩子提早了三周出來,他們因為疫情的關係昨天剛剛到 A 市,離婚的事情我還沒跟他們提……”
“那你現在必須跟他們說了,”關瀾道,語氣十分肯定,“這是我們確定訴訟請求的重要前提,如果你不要孩子,或許還有一個人重新開始的機會。如果你想爭取撫養權,這件事你一個人不行,真的。”
王小芸忽然轉頭望向窗外,說話的聲音帶著嗚咽:“……我是獨生女,我爸媽不會不管我。但他們也都只是普通工薪階層,一輩子就在 L 省的一個小城市裡,跟 A 市不能比。我考到這裡來上大學,找到國有銀行的工作,還結了婚,在 A 市有房有車,他們很開心很開心的……”
“你之前猶豫離不離婚,是不是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他們?”關瀾問。
王小芸抹掉眼淚,點點頭。
“我知道你不想讓父母擔心,但與其等事情變得無可挽回,沒辦法還貸款,沒辦法照顧好孩子,把自己身心累垮,失去工作,你最好還是現在就向他們坦白求助。”關瀾又道,聲音低柔,卻也堅定。
齊宋聽著,一直沒開口。關瀾考慮得確實比他更加實際,周全,甚至冷酷。那番話里的一些細節留在他腦中經久不去,這其中除了無數辦案的經驗之外,是否還有些許切身的經歷呢?他忽然好奇。
王小芸離開時,帶著草擬的離婚起訴書。
訴訟請求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判決她與龔子浩離婚,二是婚生女兒由她撫養,龔子浩支付撫養費,第三則是村宅基地房屋的居住權,王小芸作為非村民配偶可以要求一定的經濟補償。
雖然提到兩筆錢,但預期結果也溝通得很清楚。龔子浩與王小芸同歲,從紐西蘭留學回來之後一直處於無業無收入的狀態,名下已經沒有財物可以折抵。這兩項訴求只能作為談判開出的條件,最後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多少,並不樂觀。
下一步,便是王小芸去和父母商量,再決定究竟該怎麼做。
行政白老師幫忙列印,看著她走出去,輕嘆了聲:“一看就知道還在月子裡,而且月子沒坐好。”
“什麼叫月子?”爾雅在旁邊問。
白老師正想著怎麼回答。
這句話卻叫關瀾短暫地出神,因為曾經也有人這麼說過她。但此刻往事久遠,她只是笑笑,做了個手勢,示意齊宋回小諮詢室里聊幾句。
關上門,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窗外是午後平淡天光下的校園。
“你今天怎麼來了?”齊宋問。
關瀾反問他:“不是你說沒做過法援,要我帶帶你的嗎?”
“你不會覺得這案子我辦不了吧?”齊宋笑,自知很可能確實如此。如果按照他的想法,現在應該已經在法院排隊立案。僅就法律的角度出發,這麼做並無不妥。但法律之外的風險和結果,只能由王小芸自己承擔了。
關瀾看看他,好像也真有這樣的顧慮,緩了緩才笑說:“其實,我沒想到你願意繼續做下去。”
“你覺得我不會來?”齊宋問,雖然他差一點就真的不想來了。
關瀾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問他:“你認為王小芸最後的決定會是什麼?”
齊宋搖頭,並不樂觀,說:“我記得她上周六來諮詢的時候說過,如果丈夫沒有對妻子施以暴力,也沒出軌別的女人,兩人只是因為經濟上的矛盾,是不是應該離婚?我當時就在想,人對婚姻的要求原來這麼低啊。你今天又分析了那麼多可能的困難和不好的結果,我覺得她也許不會離,認為男人會改,事情都會好起來,然後美其名曰為了孩子,就那麼苟著苟著,半輩子也就過去了。”